“因为他怕死,”楚玄冷笑,“他根本就不敢靠近战场,才会躲到那么远的地方,还调走了我五千将士专门保护他!”
“他既是怕死,为何不找座城躲进去,还要这么浪费王爷的兵力?”姬渊奇道。
“他这是防着我呢,我在燕州城下陈兵,他却躲进了几百里外的城池里,他怕我参他一个玩忽职守,怯战而逃。”楚玄冷冷道。
“他这难道就不算是怯战而逃了?”姬渊好笑道。
“相信我,若是我败了,他一定逃得比兔子还快。”楚玄淡淡道,“还会将过错全都推到我的头上。”
“是么,”姬渊伸手捻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笑,“不过,这人这么有趣,或许能派上些用场。”
在说话间,姬渊已将楚玄领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山坳。
“到了。”姬渊笑了一声,驱马过去。
楚玄跟在他身后,就见那山坳中的山石草木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看不出有何物。楚玄纳闷地转头看了姬渊一眼,姬渊笑了一声,打个了胡哨,又击了三声掌。
三声响落,楚玄看见两侧山壁居然动了,有几块壁石上的白雪扑漱漱地抖落,然后那几处各开了一个大口子,从里面钻出三个人来,一见姬渊就笑着抱怨道,“班主,你终于来了。我们在这装了这么多天石头,你再不来,不冻死也要闷死。”
“还不快见过成王。”姬渊向他们笑道。
“参见成王。”那三人顿时面色一肃,立刻过来向着楚玄行礼。楚玄挥挥手示意免礼,他们便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
“你在这藏了什么东西?”楚玄下了马,好奇地走上前,才发现这山坳两边的山壁都经过了伪装,用草木加厚了一层,像个简陋的库仓。因为是依山而建所以当被白雪完全覆盖时根本看不出来。他往其中一个洞口看了一眼,就见里面满满堆着戎狄人常穿的衣服,还有他们惯使的弯刀,数量之多武装个几千人都没有问题。他吃惊又疑惑地转头看向姬渊,“这是?”
“我在一个月前听说王爷屡攻燕州城不下时,就开始做准备,然后逐渐分批将东西掩人耳目地运来。”姬渊也下了马走到那个洞口边,看着里面所藏之物道,“行军打战,我是一窍不通,不过耍些阴谋诡计,我还是有成算。王爷攻不进这燕州城,何不骗他们出来。”
楚玄一怔又瞬间露出喜色,就见姬渊转头笑看着他,问道,“不知我这份礼物,王爷用不用得上?”
“姬渊啊姬渊!”楚玄已然抚掌失笑,“我身边果然是不能没有你,原本我只有六成胜算,如今有了你便又多了两成。”
“那我再帮王爷多加一成如何。”姬渊又击了击掌,他那三名手下立刻有两人钻进洞中拿出一件制作得非常精致的铠甲来,这铠甲上的每一片甲都打磨得光滑锃亮,头盔上还配着一块银制面具,倘若穿在战场上一定非常醒目。
“你这又是何意?”楚玄皱着眉头看着那件铠甲。
姬渊将铠甲接过来,对着楚玄比了比,然后笑,“这是我送给王爷的礼物,不知道王爷是否喜欢?”
“你送的,我自然喜欢。”楚玄淡淡道。
“既是如此,那王爷便穿着这身铠甲上战场吧。”姬渊笑道,“这才不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
***
因金陵城中如今有两个墨府,且两府同出一源,为了以示区别,众人提及墨家长房时渐渐开始称之为大墨府,而称墨家二房为小墨府。
大墨府里的众人这半个月来都觉得他们的二小姐墨紫冉变得有些奇怪,从前嚣张跋扈的墨紫冉不知为何突然间就转了性子,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起来。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每日都很殷勤地到福寿院去伺候墨老夫人,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捶肩按背,简直是把她这十七年来未敬的孝心一次性全孝敬完了。
要知道,从前墨紫冉除了问安和墨老夫人有事传她,是很少主动踏足福寿院,更别提像如今这般殷勤体贴地伺候墨老夫人。
墨老夫人也十分惊奇墨紫冉的突然改变,忍不住问墨紫冉莫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她。
墨紫冉却是笑着回答说,她就快出嫁了,如今回想起从前发觉自己竟未对墨老夫人好好尽过一日孝心,深感愧疚。自是要趁现在好好弥补。
墨老夫人不由得就欣慰地感叹,墨紫冉总算是懂事起来,也知道孝顺她了。而且墨紫冉的按摩手法竟是一点都不比蒋兰青差,每日都将她伺候得极为舒坦。她近来总觉得头疼,大夫都说是上了年纪的老年病,每次只有蒋兰青来替她按摩时,她能感觉稍好一些。可蒋兰青已是嫁出去的人,且身份又不怎么光彩,总不好日日传她回来。幸好如今又有了一个墨紫冉。这么想着,墨老夫人倒是有些舍不得墨紫冉这么快就嫁去秦王、府。
可是又过了没几日,就在墨紫冉临出嫁七天前,墨老夫人竟是突然晕倒,醒来之后整个人都瘫痪在床上,口角歪斜,既不能动,也说不出话。
墨越青得到消息时,吓了一跳,墨紫冉大婚在即,墨老夫人若是这时候得了急病死了如何了得。那样止是墨紫冉嫁不成楚烈,他还要被迫丁忧。他立刻派人从御医署请了一名御医来看墨老夫人。
待御医替墨老夫人把完脉后,墨越青特意将人请到了福寿院的小花厅外问话,“我母亲的病情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老太太是大厥之症,也称之中风。”御医长长地叹了口气,“就目前脉象来看,暂无性命之忧,我可为她开些药调理,但想要治好怕是很难。不过许是下官医术不精,阁老可另请高明试试。”
“有劳了。”墨越青听见没有性命之忧,顿时松了口气。他向着御医行了礼,又派人送他出去。
“老爷,你快想想法子救救老太太,就算御医没办法,可天下间名医那么多——”刘妈妈从小花厅的那扇木雕大插屏后转了出来,急急对墨越青道,“哦,对了,二房不是有个丫头医术极好么!老爷不如派人去求求云飞少爷和紫幽小姐。”
刘妈妈分明是偷听了墨越青方才与那御医的谈话。她忧心墨老夫人,说话就有些不顾身份。
墨越青背着手转过身看她,刘妈妈比墨老夫人小了十岁,可她那苍老的面相却看起来同墨老夫人差不多。算起来刘妈妈也跟了墨老夫人近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
看着眼前这张苍老的脸,墨越青忽然就回想起去年分家的那日,墨老夫人手握佛珠坐在榻上微笑的模样。
那慈眉善目间隐藏的残忍,他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
“老爷?”见墨越青盯着自己不说话,刘妈妈忍不住唤了一声。
“将刘妈妈送到庄子上去,福寿院里的下人通通换掉发卖,连老太太都伺候不好,留着何用!”墨越青冷冷对身边的从人吩咐道。
“是。”立刻就有两名侍从上前要抓刘妈妈。
“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刘妈妈大惊失色。
“堵住她的嘴!”墨越青又道。
那两名侍从立刻堵了刘妈妈的嘴,刘妈妈不停地吚呜挣扎着,然而角是被毫不无留情地拖了出去。
看着刘妈妈被拖出老远,墨越青才转身转过花厅里那木雕大插屏,向着墨老夫人的屋子走去。
福寿院正屋的西次间里,墨老夫人浑身僵直地躺在床上,她没有想到自己昨日还好好同墨紫冉聊着她的婚礼,结果晨起时就突然昏厥,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她很想听一听御医是如何解释她的病症,是否是有人对她下了毒。
忽然,她似乎听见刘妈妈在外面惊叫了一声,又归于平静。她心中涌起一阵惊慌,对未知恐惧的惊慌。
片刻之后,她看见墨越青走了进她的寝室,走近她的床边,低头俯视着她沉默不语。她努力想张口问问他,她的病能否治好,可却是怎么也张不开口,只能发出分辨不清意义的含糊声音。
墨越青站在墨老夫人床边,俯视了她许久,看见她那歪斜的口角不停有涎津溢出,弄湿了枕头和她已花白的头发。
这样的墨老夫人多么无力,多么易于掌控。
“母亲。”墨越青终于缓缓开口,“御医说你的病症是中风,很难治好,但暂无性命之危,可先调养着。”
中风?墨老夫人一楞,她还以为自己是受人暗害,却没想到居然是中风。她曾见过中风瘫痪在场的人的模样,眼歪口斜,便溺失禁,浑身永远都是一股恶臭,每日被蝇蚊围绕,无人愿意近身。
难道,她后半辈子就会是那副模样?
如今她的长子位极人臣,她是二品诰命夫人,十几年前除掉了萧夫人,现在又好不容易除掉了封夫人,她的清福还没享够,怎么能瘫在床上。
她不甘心!
她一直都是贪婪的,她年轻时候吃过太多的苦,总想着要在现在补偿回来。这富贵荣华的生活,这首辅之母的尊贵,她如何舍得放手。
况且,她还没替墨越青物色好续弦的人选。墨越青虽早过不惑,可他是当朝首辅,身份尊贵,再娶一门门第不错的娇妻完全没有问题,早有大把的人家排着队在等着他挑选。她还想着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挑一个可以让她牢牢控制住的人。
如今她倒下了,这些事谁来做?这个家由谁来当?
还有,还有小墨府里那两个祸患,她还没除去。
她还没享的福太多,她还没做的事也太多,她怎就成了现在这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墨老夫人努力转着眼珠四处看,似是要找什么人。
“母亲是在找刘妈妈?”墨越青道,“我让人打发她到庄子上去了,她既然照顾不好你,就不配留在你身边。”
墨老夫人瞪着墨越青,口中吚吚呜呜不知想说些什么。
“母亲就安心养病吧,莫再操心一些不该操心的事情了。”墨越青并不去猜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如此道。
然后,他就一脸漠然地转身走出墨老夫人的房间。
死不了便好,只要死不了,他也就无需为她丁忧。这么半死不活的养着,才不会再生出事端来。
墨老夫人满心悲愤地躺在床上,她听出墨越青话里的意思,他是就打算放任她这样不管了,他丝毫没有想努力治好她的意愿。
这便是她的长子,这便是她辛苦拉扯,努力帮衬到现在的长子!
她看着墨越青的背影在门外一转不见,有泪水自她横纹纵生的眼角划落。她忽然就开始后悔了。
后悔十多年前,她不该明知她墨越青不顾墨越川的性命也要帮着宁国公府对付英国公时,只因对墨越川为了段氏离家远走心中怀恨,就袖手旁观。
她那个幼子虽是为了一个女人这般糊涂,可她知道他待她的一颗心一向都是赤诚的。若是墨越川还在,她又怎会临到老了,被墨越青这般对待时却求助无门?
***
夜幕降临,金陵城城南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中,身穿黑色斗蓬的蒋兰青悄悄自后门而入,熟门熟路地绕过后罩房,进了一间亮着灯光的偏厢。
偏厢里摆着一张圆桌,圆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墨紫幽已经坐在桌边等候多时。见蒋兰青进来,她淡淡道,“你来了。”
“东西带来了么?”蒋兰青摘下斗蓬的风帽,在桌边坐下,问道。
墨紫幽从袖囊里取出半个巴掌大的小锦盒,将锦盒放在桌面,推到蒋兰青面前,道,“这物名曰惜落红,是飞萤专门制的,你让她放在那处便可在新婚之夜蒙混过去。”
然后,她抬眼看着蒋兰青,淡淡问,“为何要这般节外生枝?”
墨老夫人屡屡向她和墨云飞下手,自然也对他们提防得紧,平日衣食都让刘妈妈再三查过,整个福寿院几乎找不出破绽来让她下手。所以,她才找上了蒋兰青。
她让飞萤教了蒋兰青一套特殊的推拿手法,长期用此种手法推拿会引起大厥之症,特别是那些心火过旺的老人家,最为容易因中风而瘫痪。
总要让墨老夫人出点事,大墨府这出大戏她才好继续唱下去。
而这种方法也只有墨老夫人亲近之人可以用得了,蒋兰青便很合适。只是她没想到,蒋兰青会节外生枝地将墨紫冉给拉下水。
“这样更有趣不是么?”蒋兰青将小锦盒收入袖囊之中,含笑道,“由他们一手宠爱大的墨紫冉,亲手将他们推入地狱,这多精彩。况且,我到底不住在大墨府里,不可能日日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墨紫冉却可以。由她下手不就比我快上许多。”
凭什么墨紫冉就能自小受尽万千宠爱,无论做错什么事都有人护着,而她稍犯一点错就要被墨云天厌弃?
凭什么墨紫冉就可以得偿所愿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成为秦王妃,而她却要受尽墨家利用,被送给一个恶心好色的老头玩弄?
她不甘心!她承受过的痛苦,也要墨紫冉受着!这是她对墨紫冉屡次羞辱她的最大的报复!
“你且放心,她已被我哥哥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像只巴儿狗一般,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蒋兰青得意地笑,“再说,她就快要成为秦王、妃了,她敢让天下人知道她不仅**给我哥哥,还谋害了自己的祖母么?她不敢。”
“那便由你,别玩过火了。要知道这些人精明的很,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墨紫幽语气淡淡,又微微凝眸看着蒋兰青,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准备好了么。若是你后悔了,替我做到如今这一步想收手也行。”
剩下的事,一旦做了,她就不会容许蒋兰青后悔。
“收手?”蒋兰青哧笑一声,满眼都是阴狠之色,“他们这么害我,我便要他们每一个都不好过!反正我这一生已经毁了,我已没有将来。只要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以做到,我就绝不会退缩!”
“事成之后,你爹便可从西南流放之地回来。”墨紫幽淡淡承诺道,“墨家长房会一败涂地,而你们蒋家只要日后老老实实做人,便少不了好处。”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利益。蒋家落到今日地步,暗地里少不了她的手笔。可她与蒋家并无大仇,能利用的时候,她也不会舍不得给他们好处。
“好!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着长房是如何没落,而蒋家一定会活得比他们好!我看他们谁还敢再看不起我的出身!”蒋兰青的笑容带着几许疯狂,似乎她从前所压抑的怨气竟都在现在暴发而出。她又冷看了墨紫幽一眼,问,“你的诡计这般多,未必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对付长房,为何偏偏找上我?”
“这样更有趣不是么?”墨紫幽缓缓微笑起来,说了与蒋兰青相同的话,“由老太太一手教养大的你,亲手将他们葬送,这出戏才有看头。”
蒋兰青不笑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墨紫幽脸上的笑容,然后道,“从前真是小看你了,你才是那府中最狠一个。”
“过奖。”墨紫幽淡笑回答。
蒋兰青沉默地站起身,戴上斗蓬的风帽向门外走。临出门时,她回头看了墨紫幽一眼,就见墨紫幽还坐在那圆桌边,手里正拿着一支细铁签拔着油灯的灯心。摇曳明灭的光晕将她美丽的脸庞映照得明明暗暗,妖妖惑惑,如那幽暗深渊中的吞噬灵魂的鬼魅。
可这就是她现在所需要的同伴,为了将那些人给她的羞辱与悲哀千百倍地奉还,哪怕要与恶鬼同行,她也不悔。
她推开门,步入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这一段女主在家里跑主线,男主在外面打副本。。。。。北疆战争这一段是楚玄心态的重大转折,也与后面的剧情关系很大。。。。所以是必须要写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