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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虽然汴梁城作为国都以来,已经经历数次战火,但这里作为晋国的政治中心,聚集着晋国的高管权贵,因此这里是晋国最有消费能力的地方,商贾自然在此云集,短短时间,这里便恢复了繁华。

    在船上时,郭荣便已经和葛老等人说好了之后的安排。

    他们下船便分道扬镳,在几日后,两方各自办好了事,再在城南一酒楼里相会,安排好后一起出城前往孟州。

    从蔡水进入汴梁城南,和船告别时,昭宛才知赵妪是船妇,之后又要随船运货南下,并不和他们在一处。

    赵妪在船上讨生活,不知见过多少往来行人,这般和人的离别已是家常便饭,她握着昭宛的手拍了拍,说:“宛娘,保重。”

    昭宛这些日子和赵妪朝夕相处,已经有了一些感情,她本以为赵妪会和他们一起下船入城,没想到却是这么干脆就要分别了。

    毕竟是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要说昭宛对这次的分别没有任何伤怀绝无可能,但她面上并无情绪体现,只是对着赵妪微一颔首,“保重。”便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赵妪很想对她谆谆教导——赵妪在船上讨生活这么些年来,所见男人不计其数,但如郭荣这般品行的却是没见过几人,若是昭宛实在想不起前事,找不到家人,以后能够跟着郭荣生活,那便也是有了依靠。

    不过看昭宛性格冷淡,她也就没有说出口。

    再说,她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昭宛这般有武艺的女子,且长相貌美,性格冷冽,很可能是贵家豢养的刺客,她们的命运如何,赵妪认为自己是不能发话的,因为那个世界,赵妪认为自己不要去触及为好。

    郭荣带着昭宛上了岸,随着他们的,还有郭舍儿和另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郭舍儿只得十六七岁,有母无父,母亲是汉人,父亲可能是鲜卑人,也可能是契丹人,或者是突厥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她母亲也不清楚,但这种胡汉相交,让他长得身材高大,高鼻深目,身手也很不错,当然,脾气也很不逊。

    中年男子则叫宋老四,身材高大,沉默寡言,脸上有刀疤,不识字,唯郭荣之命是遵。

    因葛老等人要卸货,比郭荣他们晚下船,郭荣他们便先走了。

    汴梁城南码头作为南来货船的停靠地,这里便也是南来货物的云集之地,自然商贸繁华。

    但汴梁每每经历战火后,房屋残破,之后越是修缮,便越是修得没有规矩,屋宇杂乱,街道狭窄,上面行驶着贵人的各色马车,一般人家的牛车,商贩挑着担子前行,路人接踵摩肩,这一片地方,就在这种缺少秩序中有自己的规律发展繁荣着。

    昭宛穿着一身青衣短打男装,腰间有郭荣给她的剑,跟在郭荣身后不断避开周围熙攘的人流向前走。

    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但只要跟着郭荣就行了。

    郭舍儿和宋老四则走在昭宛的身后,郭舍儿目光四处瞄着,这里看几眼,那里看几眼,对什么东西都有新鲜劲儿,而宋老四虽也会四处打量,但是却给人非常稳重之感。

    四人中,郭荣、郭舍儿、宋老四都是北人,身材相比于汴梁之人,也要高大不少,而昭宛作为女子,即使在女子里已经算长得高的了,和这三人在一起,却显得很娇小。

    她跟在郭荣身后,就像是他的小仆。

    他们走进了一条更加狭窄的巷子,住进了一个小客栈里。

    客栈中的掌柜认识宋老四,看到他,马上亲自迎了过来,道:“宋四哥,你从南边回来了?”

    宋老四对他颔首道:“刚到。”

    掌柜马上引了他们去后院里,经过介绍,得知郭荣是刘知远心腹郭威的儿子,他马上对郭荣恭敬起来,将他们安顿得好好的。

    不过客栈本就小,没有多少多余的房间,只得两间,他看了看郭荣,又看昭宛,道:“这位小郎君,可以同郭相公同住吗?”

    昭宛握着剑站在郭荣身边,很像他的剑童,此前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听掌柜这般说,她才微微抬了头,看了那掌柜一眼。

    不过郭荣此时已经说道:“只要有可睡觉的地方便成,我同四哥住一间便罢。”

    掌柜的哦了一声,说:“那是这位小郎君,同这位郭小哥儿同住?”

    “好啊!”郭舍儿马上要哥俩好地攀上昭宛的肩膀,就被郭荣把他的肩膀一推,他差点被站稳摔倒,却听郭荣说:“阿宛一人住一间变成,我们三人一间。”

    郭舍儿:“……”

    待到去了后院西厢的两间房,郭舍儿一看昭宛又要住好的那一间,他们三人反而要住更窄小的那一间,不由当即正圆眼睛,很不可思议,凑近昭宛说:“阿宛,你果真是女子?大哥才会如此待你?”

    虽然早就有人对郭舍儿说了,昭宛可能是女子,但郭舍儿很不愿意相信,越看昭宛越不像,哪个女子像昭宛这样无趣又凶暴?

    昭宛并不理他,只是对郭荣说道:“主人,我住那间小的吧。”

    郭荣看了看房,道:“这边是通铺,才能睡下三人,你那间床太小。”

    昭宛只好不说话了。

    之后昭宛被留在了客栈里,另外两人都被郭荣带出去办事了。

    昭宛很是无聊,在后院里拿着树枝比划,她天生会剑,剑招灵动却又杀气凛凛,不过她比划时,不过是握着树枝轻动,非本身就会剑之人,怕是难以看出她是在比划剑招。

    掌柜的进后院来看到她的动作,不由上前说:“小郎君,你会舞剑呢。”

    因昭宛一人住一间,掌柜的之后反应过来,多看昭宛几眼,便也明白她是女子之事。

    当此乱世,除了那些达官贵人之家的女眷不用在外抛头露面,一般人家的女子,都得如男子一般在外面做活,女子在外行走,并不算什么事,不过大多会穿着男装以图方便,但即使穿着男装,若是被歹人看出身份且跟上,被打晕卖掉,这种事也是常有发生。

    昭宛看了掌柜一眼,只略颔首致意,就转身进屋了。

    掌柜的看她不愿意和自己多说,也只讪讪地离开。

    昭宛不知道郭荣他们是去做什么事,倒也没有多少好奇,三人当天较晚时候才回来,郭荣前来昭宛房间看她,问道:“你可用过晚饭了?”

    昭宛应道:“吃过了。”

    郭荣便说:“你且早些歇着,明日我带你出门。”

    昭宛一愣,赶紧应了,“是。”

    郭荣要离开时,突然又回头来,对昭宛道:“从船上下来,见你神色郁郁,可是因同赵婆分别?”

    “?”昭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当即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了。

    郭荣又道:“分别再所难免,你别思虑太过。”

    昭宛心想我没有思虑太过,不过嘴里却只是说:“是。”

    “以后当有其他女子陪你身边,但如今却是没有办法有。”

    郭荣说完就出去了,昭宛一人呆立当场。

    **

    距离昭宛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天,婚礼在即,但昭宛依然没有找到。

    昭瑾已不会再以泪洗面,她的心已经冷了。

    这么久了,一直找不到昭宛,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昭宛已经死了,不然,她无论被谁救起,她也该对人说出自己身份,然后被人送入汴梁,或者送回宛丘,但是,却没有一点消息。

    昭瑾不愿意相信昭宛已经死了这件事。

    她很后悔,后悔当初在船上时,她没有胆子上前去杀了李崇训,以至于让昭宛死了。

    但此时无论怎么后悔已然来不及了,李崇训即使此时立时死了,昭宛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李崇训该死,但他不能就这么便宜地死了。

    婢女通报,二郎前来。

    跪坐在案前的昭瑾怔怔抬起头来,道:“请二兄进来。”

    符昭信进了里间,见昭瑾神色平静,正在案上抄写经书,心里便松了口气,他担心昭瑾会痛哭流涕不愿意嫁去李家。

    其实符昭信也不愿意昭瑾嫁去李家,因为李崇训的确不是个东西。

    但如今李家符家结亲的事,已是天下皆知,连陛下都说要亲自去李府观礼,这种情况下,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昭瑾只得嫁去李府了。

    昭宛之事,也已去信告知了家中和符公处。

    家中的回信尚未收到,符公处的已经收到了,符公对次女落水失踪之事,自然很难过,也让昭信再派人去寻人,但是既然事已至此,伤心也是无用,便让昭瑾好好嫁入李家,死掉的婢女,若是昭瑾在意,就让符昭信在汴梁为她买一些给她做陪嫁。

    符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什么场面没见过,尸山血海也无法让他动摇,别说仅仅是不见了次女。再者,次女只是做媵妾陪嫁,若是没有这个陪嫁了,也不影响这场联姻。

    昭瑾看了符公的信,她只是呆呆地点点头,说:“不好教父亲担心,女儿无事。”

    符昭信在昭瑾的对面跪坐下来,昭瑾看了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这一天也无昭宛音信。

    昭信说道:“今日并无二娘音信,虽然没有找到人,不过也没找到她的尸首,便还有希望。”

    昭瑾不想应声,只默默地继续抄写金刚经。

    昭信继续说道:“你明日便要嫁去李府,进了李府,便是李家之人。李崇训为人骄横喜好美色,你若是不喜他,便也不必对他曲意奉承,只要符家不倒,他李家便也不敢苛待你。李公虽心性狭隘且骄狂,但他毕竟是老将,心中自有一杆秤,他已知道李崇训接亲之时所作所为,又有父亲写信问责于他,他必定会管束李崇训,李崇训不敢不敬你。”

    若是昭宛还在,昭瑾听昭信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她必定会在兄长面前委屈得泪如雨下,她生为符四公府嫡长女,母亲出身名门清河张氏,自出生便是天之娇女,他李崇训不过是毫无积累的将家子,居然敢辱她。

    但他此时却没有落一滴眼泪,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

    骄傲、委屈、伤心、脆弱、需要安慰、想要逃避……这些情绪,都是无用的,若是有用,当初昭宛就不会死了。

    昭瑾搁下手中笔,对昭信道:“二兄,我明白。家中尽管放心,我去了李府,自然会在李府好好做媳妇,也不会失了符家女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