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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有人将弓箭递给了郭荣,昭宛赶紧让到了一边,又把长竹竿收回船上来,赵妪马上上前从网子里拿出了那条虽死却依然在挺动身体的大鱼。

    这鱼实在不小,得有近两尺,估计有七八斤重。

    赵妪十分欢喜,扣着鱼的两腮,将鱼提了起来,昭宛赶紧将射入鱼身的长箭拔了出来,赵妪抱着鱼站在一边,和所有其他人一般期待地注视着在搭箭的郭荣。

    要是没有正事要讲,郭荣一向不爱说话,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且也少有表情。他此时搭好了箭,拉了弓,这是一展上百斤的强弓,郭荣却能将弓拉如满月。

    只见他箭尖随着船的前进而移动,瞬间,那长箭射出,长箭至处,水花四溅,一条大鱼挣扎着跃出了水面,随即又落了下去。

    昭宛像个随时等着拍主人马屁的从人,马上伸了长竹竿过去捞鱼,要是不快点捞,即使船行得慢,那鱼也该随着水流而下不见了。

    她眼疾手快,只是两个呼吸间,那鱼就被她网住了,不待她将竹竿收回来,其他伙计已经赶紧来帮忙,手忙脚乱地将竹竿收进船上,又把里面的大鱼拿了出来。

    众人起哄道:“头儿,你这箭术不错啊,怎得一直跑商,却不去军中任职。”

    郭荣看了那条鱼一眼,昭宛的箭射中鱼,只是箭头入身,而他射中鱼,是箭头从鱼身穿出,可见力气大很多。

    昭宛发觉了郭荣的目光,马上对他说道:“主人,你的臂力可比我大太多了。”

    昭宛虽然在这船上好几天了,这船就这么大,上面船工加商队伙计,有二三十人,转来转去抬头低头就能见到,但大家发现昭宛很少和人说话,甚至大家专门问她话,她也很少搭理,众人已经认定她是脾气怪异沉默到不会说话的人,但她此时却这般奉承郭荣,众人要惊掉下巴,有人说:“阿宛,你这般奉承头儿,他也不会多给你发钱,何必呢。”

    昭宛却不理大家的揶揄,只双目熠熠生光地望着郭荣,说:“主人虽然高大,但却不是健硕之人,我不曾想到你可拉满这等强弓,人有勇力,自然值得钦佩。”

    郭荣不是没被人赞过,但是被昭宛这般赞,还真是第一次,他不由都不知该如何回应,一向铜墙铁壁一般的厚脸皮,此时不由也发热了,若不是他本就肤色黝黑,那便能瞧出脸红来。

    在众人更起劲的起哄时,他只好转身离开,并对昭宛说:“阿宛,你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昭宛放下竹竿,赶紧跟了上去,这时候,又有人叫道:“快看,那边有鱼翻了肚皮飘出水面了。”

    “真是,是被刚才头儿的箭震晕的鱼吗?”

    又有人赶紧拿了长竹竿往船尾跑去,看鱼往下游去了,就赶紧让后面船上的伙计舀鱼。

    昭宛随着郭荣进了船舱,是昭宛正住的这一间。

    郭荣在裀席上跪坐下,昭宛便也赶紧过去跪坐在他的不远处,说:“主人,不知你有何话对我说。”

    前两日,昭宛突然将对郭荣的称呼,从“恩公”变成了“主人”,郭荣初时尚且拒绝了她,但昭宛不改称呼,郭荣无法,只得由着她叫了,不过这也让郭荣对昭宛的身份有了更多怀疑。

    昭宛的身手,郭荣自是看在眼里,而昭宛叫他“主人”,这也并不是平常称呼。

    一般只有家仆或者死士才称呼家主“主人”,甚至家仆如今也甚少称呼家主“主人”了,因为如今的天下,很多人都失了对家主的效死恭敬之心,自然“主人”的称呼便也少用。

    昭宛这么叫他,很可能是昭宛曾经这般叫另一个人,那个她真正的主人。

    昭宛长相秀美,行止有度,虽然为人冷淡,礼仪上却没出过错,船上其他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粗人自是看不出昭宛被好好教养过礼仪的事,但郭荣年幼时家境尚好,是过过贵家郎君日子的人,之后做生意又出入贵门,自然知道贵人家的闺秀是什么样子,昭宛是书香显贵人家的女子,这一点毫无疑问,但这种人家的女子,怎么会有武艺,而且箭术不错,她是被培养出的刺客的可能性最大。

    这样的美貌小娘子,无论什么样的男子,怕也不会防备,做刺客,是绝佳的。

    但看昭宛,她又绝不是装失了前事记忆,而是真的失了记忆了。

    郭荣思索片刻,对昭宛说:“阿宛,你曾是刺客,对吗?”

    昭宛因他这话,惊讶地愣了一下,刺客?昭宛对上郭荣深沉的眼,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惶恐,在这之前,即使刚从黑暗中醒来时,她也不曾有这种情绪,人生天地间,无处不可让她容身,而她也没有牵挂,她自是无忧亦无怖,但她现在却惶恐郭荣的猜忌。

    虽然惶恐,她却没有办法做辩解,她只得说:“我……不记得了。”

    郭荣看着她,一时并未说接下去的话,昭宛感到了很大压力,似乎是怕被他赶走,她赶紧说:“我不记得了,不管我从前为何,既然已经认了恩公为主人,以后自是不会叛主。”

    郭荣看似无情,但心中自有怜悯,他沉吟片刻后说:“如此,你且将此事牢牢记好。”

    昭宛知道他是对自己有防备,便说:“是。我可以立誓。以汝为主,若是叛主,天打雷劈。”

    郭荣叹道:“罢了,若是你以后想起前事,离开之前,同我说一声便是。但是绝不能有害我与我身边人之事发生,若是有,我绝不会放过你。”

    昭宛怔怔望着他,似乎有点受伤,但也只好说:“是。”

    看出了昭宛的心绪动荡,郭荣面上露了一点柔和,说:“既是有鱼,便让赵妪煮来,你喝口热汤吧。”

    郭荣说完便起身出了船舱,昭宛又在裀席上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她虽是叫郭荣主人,但做事一向是随她的意,郭荣并未将她当仆从使唤,甚至郭荣一直住的这间船舱,也是让给了她住,即使她提出了要搬去赵妪那里,郭荣也没同意,继续让她住在这里,甚至让赵妪在夜里来陪她。

    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昭宛这么想。

    不过她出船舱后,马上就知道自己那么想是多么错误。

    她刚走出船舱,上了甲板,就见郭荣正盛怒骂人,“这是用来防御贼寇的箭,你们竟敢将箭射入水中?!”

    他骂着,一脚就踢在手中还拿着弓的人身上,将人踢得在甲板上翻了个跟斗,倒在了甲板上。

    其他人都吓得噤若寒蝉,缩头缩脑地站在那里,本来还起哄看这些伙计射鱼的郑好谦,平素也敢和郭荣开点玩笑,此时见郭荣面沉如水,是真的发怒了,他便也不敢说话,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郭荣抓过刚才用来舀鱼的竹竿,狠狠打在一众乱射箭的伙计身上,有一个伙计不敢大声反抗,却不忿地嘀咕了一声,“你和阿宛就能射鱼,我们就不能射了?”

    郭荣听到了,走过去就给了他一脚,把人踹得摔在了地上,他盯着他说:“我和阿宛射出的箭都收回来了,尔等一共浪费了多少箭,若是今晚船靠岸边休息,有贼寇来袭,没有箭用,尔等当如何?这是保命的东西,尔等随意浪费!”

    那伙计犹自不服,“阿宛射第一箭时,你便知她不会浪费那一支箭?哼,你处事不公,我不服。”

    郭荣会同意昭宛射鱼,当然是想确认她的身手,但这种行为自然会引起船上其他伙计的模仿,要是他们无休止地射鱼,甚至或者只是偷偷摸摸射几次,那他们的箭,便也会被用光,等真的要用之时,可能就没有箭了。

    郭荣自认是自己没有在之前就禁止大家这种行为,他也有错,他说道:“若是有箭术胜过我者,便许用箭射鱼,若是不能,就不要浪费箭了。若是大家争相效仿射鱼,大家这是来玩乐,还是来押货?!不服者,下次就不用随我出门了!”

    众人再有不服也没有办法,即使有箭术比郭荣高超的人,此时也不敢和郭荣相争。

    昭宛知道首领难做,便走过去对着郭荣跪了下来,说道:“主上,是我最先犯禁,还请主上责罚。”

    郭荣虽然依然怒气冲冲,但看昭宛跪在他跟前,他却是把手中竹竿一扔,道:“既如此,都跪一个时辰吧。”

    说完就转身走了。

    看有昭宛陪着受罚,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了,对于郭荣也射了鱼这件事,大家自然不敢去提,不然不是去找死吗?

    大家真跪了一个时辰,看时间到了,郑好谦赶紧过来叫大家起身来,昭宛看了看众人陆陆续续起身,便也站起了身来,揉了揉膝盖,才走进船舱去,只见郭荣坐在那里看书,就上前道:“主人……”

    郭荣抬起了头来,看她满头满脸汗,而且人也被晒黑了不少,哪里还有最初被捡到时的肌肤如雪和闺秀的雅致,他不由说:“此事,的确是不得不罚,若是待下面人不严,到时遇到危险,大家缺了护卫自己性命的东西,便只有死路一条。严苛,便是对所有人的性命负责。”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惯的低沉柔和,昭宛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解释,便说:“我明白。给主上您惹了麻烦,我深感抱歉。”

    “不必,下去洗把脸吧。”郭荣说完便继续看书,不理她了。

    昭宛只好退下。

    虽然大家都挨骂挨打,但昭宛发现自己和船上的其他伙计关系变得亲密了,除了睡觉和拉屎撒尿不叫上她,那些伙计们做什么都会来叫上昭宛,特别是被郭荣踢得最狠的郭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