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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寿春城北傍淝水,西连城西湖,四隅有河,城门有四,城垣高耸,是一座坚城。

    而寿春城中商铺林立,酒楼旅店甚多。

    即使夜间宵禁之后,城南烟花之地,依然灯火通明。

    葛老毕竟上了年纪,这些天一直赶路,十分疲累,早早就要睡下。

    陈确却年轻气盛,又耐不住寂寞,好不容易进入一座大城,定要去好好玩一玩。

    他叫上郭荣,“郭贤弟,不如一起去吧。”

    他比郭荣大上几岁,在叙过齿序后,他便称郭荣为弟了。

    郭荣道:“明日一大早便要回正阳关,陈兄今晚怕是不能忘形。”

    陈确说:“就去听听曲喝喝酒罢了,不会误事。”

    郭荣想了想,只好道:“我便陪你前去吧。”

    寿春城连接南北,城中烟花之地,汇聚南北美人,陈确即使从扬州江宁这等一等一繁华奢靡之地前来,也觉得不虚此行。

    郭荣随在他的身边,只沉默寡言,并不开口。

    陈确认为和他一起喝花酒甚是沉闷,非常无趣,而且旁边有这么一尊神,他也实在难以放浪形骸,只在花楼里坐了两刻钟,他就讪讪地道:“算了,回旅店吧。”

    旁边花娘挽住他道:“相公何不在此留宿,这就要舍下奴了,奴可不依。”

    陈确笑道:“我还有正事,以后再来找你。”

    花娘只是不依,郭荣上前将花娘挡了开去,那花娘甚是埋怨,“这位相公怎得如此不解风情。”

    郭荣只是对她不理不睬,也不应话,陈确说:“我这位贤弟,便是这么一个假正经的人,你让他说起生意经来,定会滔滔不绝,两天两夜讲不完,和你说些逗乐子的话,却是一句也不会的。”

    那花娘笑道:“只不知两位相公是做什么生意?想必是大买卖吧。”

    郭荣不让陈确说了,道:“走吧。”

    陈确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花楼,走上回旅店的路。

    陈确说:“未曾想这寿春城中的花娘并不输江宁府和扬州城,且更大胆放/浪几分,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贤弟你这不好玩乐的性子,绝不是一个好游伴。人生苦短,若是不好好玩乐,便枉来这世间一遭了。”

    郭荣道:“正是人生苦短,要做的事还多,若是放浪形骸,那不如不来这人世。”

    说完这话,看陈确不以为意,便又说:“寿春城中女子多是北地流亡而来,非貌美恐怕难以在此地花巷中活下来。这些人,甚是可怜。”

    陈确听出他语气里的悲悯,不由以为自己听错了,随着郭荣一路北上以来,他只看到郭荣调配商队人手时十分严厉的一面。他那些商队手下,若有差错,便会被教训,而他也总是不苟言笑,平素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惹到他了,他就会怒火万丈,甚至用棍棒打人,他那些手下,没有谁敢和他玩闹。

    陈确以为他是铁石心肠的凶悍之人,哪里想到他会对这些花娘露出悲悯。

    陈确不由笑说:“既然她们可怜,就更该前去捧场,也能让她们多些生意。”

    郭荣却说:“她们从北地一路流亡过来,不管是被贩卖至此,还是自己愿意沦落至此,她们便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陈兄你在她们跟前露出底细钱财,只怕明天我就要去淝水里捞你了。”

    陈确不由吃惊,“难道会杀人劫财吗,哪里会至此等地步。”

    郭荣没有回答他。

    他们一路,除了郭荣和陈确之外,还有陈确带着的一名仆役,和郭荣的一名手下,四个大男人,但在路上依然被人缀上了。

    陈确初时还没发现问题,直到前面巷子被几个男人堵上,郭荣停下脚步,他才发现不对,也停了下来,此时后面又出现了几个男人。

    男人手里都拿着棍棒,衣衫褴褛,眼露凶光。

    一高壮些的男人说道:“几位相公都是南北跑商之人,想必钱财不少,既然如此,接济咱们兄弟几个一回如何?”

    陈确傻眼了,总算明白郭荣不喝花酒却陪自己到花街的原因,是怕他在路上出事?看来他一直在江宁扬州,完全不知北地险恶。

    郭荣从腰间拔了剑出来,冷脸道:“不想死,便让开路。”

    他的手下随即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在天上星子映衬之下,刀剑的利刃上流过星子的冷光,围住他们的十几个男人都一愣,没想到这次会遇到这种硬点子。

    在对方胆怯和怔愣的那一瞬间,郭荣已经和他的手下上前,只是转瞬之间,就有两个劫道匪徒被击倒在地,其他匪徒一看不妙,加上气势完全处在下方,想也没多想,便一哄而散了。

    看到对方逃跑,郭荣长剑并未收入剑鞘,叫了陈确一声:“陈兄,走!”

    陈确赶紧跑着跟了上去。

    等从巷子里走出,从大路回到旅店,陈确回过神来,便觉刺激非常,问郭荣,“贤弟,你的剑术师从何人?”

    郭荣道:“并未师从大家,不过是走南闯北行商,有点功夫傍身而已。”

    虽然陈确知道绝不止于此,但看国荣不愿意回答,便也只好算了。

    陈确问:“贤弟真是坐怀不乱之人,你家中可娶妻了?”

    郭荣颔首说:“已婚两载,今年南下之时,内子已有身孕,如今怕是已经生了。”

    “所以你现在是赶着回家去看儿子了?”陈确道。

    郭荣虽未回答他,但眼神柔和,可见他和家中妻子感情深厚。

    郭荣对他说:“这乱世之中,哪里都是陷阱,陈兄以后还是不要去烟花之地,里面势力盘结,最是凶险。”

    陈确虽然很想不以为然,但是想到在路上被劫道的事,便也心有余悸。

    不过所幸那十几个人是被吓走了,不然郭荣和他那手下,仅仅两人,倒是不一定能胜,到时候被砍杀在巷子里,便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日,他们一大早便出了寿春城,回到了正阳关。

    因有寿州刺史的手书放行,他们的船只在装好货之后,便很快就从码头出发了。

    郭荣的货物便用了三艘船,而葛老和陈确则有另外四艘船,因是逆水行舟,全程都靠人力,沿着颖水和蔡水一路到汴梁,需要十几二十日时间。

    而走水路的好处,便是少了颠簸,且路上比较安全。

    一路行至宛丘,他们的船在宛丘码头做了停留。

    “宛丘符公同河阳李公家中结姻亲,如今李公长子前来宛丘迎亲,据说符公家中陪嫁便有十艘船之多。”坐在宛丘城中酒楼,酒楼里的客人,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商人,亦或是本地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符家作为如今宛丘第一豪门,自是备受关注,别说是符家嫁女给河阳李公这等大事,就是符家小妾生了一个儿子,外面也是知道的,也能津津乐道很久。

    “据闻符家长女生就月貌花容,性情温婉果敢,嫁入李公府中,也是一段佳话。”有人如此说。

    “李公长子如何?倒是并未听说建有什么功业。”也有人这般道。

    “这才刚及冠成婚,能建有什么功业?”有人道。

    “符公符第四,年十三时,便追随庄宗阵前杀敌了。”有人道。

    “既是李公长子,以后自是可以继承李公兵马,难道还有被埋没之理?”

    祁国公府。

    有金氏为昭瑾和昭宛打理嫁妆,事情在短短时间内便办得非常顺利。

    符公作为一方节度已有一二十年时间,无论如何,家中有些家底,昭瑾作为嫡长女,又是先主母张氏唯一的孩子,嫁妆自然又是不同,城中谈论符公长女嫁妆有十艘船之多,并没有夸张,甚至这十艘船的嫁妆,还并没有包含昭瑾和昭宛的金银铜器等物件,以及金玉首饰等物。

    这十多艘船里,只是包含五千石粮食,还有另外的船只装南来的茶叶和丝绸瓷器等。

    跪坐在窗前裀席上,昭瑾无心看书,看着金氏递给她的嫁妆单子,不由让房中的其他仆婢都出去后,对金氏说:“为何会有这么多粮食、茶叶和丝绸。”

    金氏低声说:“是国公的意思。这个应是要供给李公军需吧。”

    昭瑾叹道:“我看是父亲卖给李公差不多。”

    金氏不由失笑:“哪有你这般乱说的,这些都是你的嫁妆,有这些东西,你到了李公府中,还不是马上就被供起来了?”

    昭瑾叹息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金氏又说:“二郎可来对你说了李大郎的事?”

    金氏所指李大郎,便是昭瑾要嫁的李公长子李崇训。

    李崇训在前一日到了宛丘,来接亲北上。

    因符公担心朝中变化,而回了镇所,如今祁国公府上迎接李崇训的便是符二郎符昭信。

    昭瑾道:“二兄说李郎人物俊拔,让我放心。”

    金氏却说:“二郎哪里知道咱们女儿家关心的事,说人物俊拔,可无大用。”

    昭瑾抬眼看着金氏,“他是有何事让姨娘不满吗?”

    昭瑾唤金氏姨娘,乃是因十分亲近。

    金氏说:“大娘,这是你要出嫁的日子,我本不该说这些话让你担心,但……”

    她握住昭瑾的手,殷殷望着她叮嘱道:“但你就要离开这里去你真正的家了,我们以后能见面的时候又有多少呢,说不得这一生也就难以相见了……”

    昭瑾也悲伤起来,扣紧金氏的手,金氏继续说道:“所以比起让你这几日轻松些,我该讲的话还是要对你讲,以免你去了李府吃亏。”

    “那李大郎,之前的事,我一妇道人家,便也不知,只是他这前来接亲,大约是因国公不在宛丘,便颇为放浪形骸,身边还带着他从家里带来的歌妓舞妓,如此可见,他身边人可不会少。你去了李府,别因为这些太过怄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