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伯父的事情不轻，吏部给出的考评是：能力不足，不知变通，罔顾人命。发洪水后，牢门没有打开，牢房里关押着两百人，其中有一大半只是收押，没有判刑，全都淹死了。另外，在暴雨的前一天，大堂伯父派官差押送粮食去上交，结果粮食被洪水冲走了，有一万斤。”在回家的马车上，苏牧实话实说，没有给出评价。
郑晴川在心中感叹：时也，运也，命也！读书人如果生活阅历不够，大多数不适合做官。这还真像四舅母说的那样，官是花蜜，花蜜的旁边守着蜜蜂，蜜蜂尾巴上的针带着毒。
他们回到苏家后，苏老夫人立马询问事情的结果。
苏牧这次没有实话实说，隐瞒了秘密的事，公式化地道：“不久后，堂伯父就会亲自进京来，到时候事情才有定论。”
苏老夫人又急切地问：“洪家答应帮忙吗？”
苏牧表情内敛地道：“二外公一直在帮忙打听，如果能帮得上忙，肯定不会推脱。”
苏老夫人叹一声气，仍旧愁眉不展。苏家大伯母在一旁吐瓜子壳吐得欢畅，十足地幸灾乐祸！
郑晴川回了西跨院后，奶娘也忍不住问起这件事。郑晴川一边换衣，一边道：“过一些日子就会知道结果了。官场上的事情存在变数。”
奶娘也表示同意，语气却遗憾。她还记得，几年前，两位老爷中了进士后，家里仆人们领赏钱的气氛是多么热闹，后来两位老爷又先后做了官，家里喜气洋洋的。这才好了五年而已。今天下午，自从苏靓回来哭过之后，家里面也是议论纷纷的，七嘴八舌，说什么话的都有。
奶娘又把家里的事告诉了郑晴川，问：“要不要管一管？”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郑晴川想了想，道：“如果没有说什么得罪官府的话，就不用管。如果过分了，就警告一下吧！”
——
苏靖在山西为官，这次没有出事，但是他也收到了苏栋的消息，十分关心，于是写信给苏牧，让苏牧帮忙打听。
这世间的事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个月后，苏栋带着家眷进京了，安顿在苏家，他去吏部走了一趟，直接就被收走了官印！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处在不惑和知天命之间的苏栋回来后哭得十分伤心。虽然不至于一夜白头或者吐血，但是精神是十足的萎靡不振，说话声音发抖，一直用手擦眼泪和鼻涕。这和他中进士时的意气风发是迥然不同。
苏栋的妻子佟氏也陪着伤心，脸上添了许多皱纹，脸皮浮肿、下垂，脸色蜡黄。她顾不上收拾自己，连忙就赶去洪家求情。
郑晴川以前对佟氏的印象是比较好的，这次见识了失去理智的人的大变化。
苏家的上空笼罩着乌云。即使过了几天，苏靓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添丁之喜也没有改善苏栋和佟氏的心情。
而且苏靓又在洪家闹上了。
阿清和阿韵照例每个月回来小住，她们和郑晴川说悄悄话，提了洪家的事。“小外甥胖乎乎的，很好玩！二外婆和大舅母笑得很高兴，说要热热闹闹地办满月酒。可是，大表嫂却哭起来，说二外公看不起她的娘家人，没有帮她，不肯办满月酒。二外婆不高兴，直接把孩子抱到她的屋里去了！”
洪家在闹矛盾，阿清和阿韵的心情似乎也有点压抑。
不得不说，佟氏和苏靓这次是怨上洪家了。
郑晴川道：“明天大堂伯母要去仙露寺拜菩萨，我们也一起去吃斋菜吧！就当是散散心。”
阿清和阿韵点头赞同。
傍晚，郑晴川带着阿清和阿韵去给苏老夫人请安，又看见苏老夫人和佟氏在抹眼泪。
郑晴川的心里已经没有同情了，她已经接受了事实，而佟氏似乎还沉浸在美梦破碎的泡影里，就像陷在牛角尖里，无法自拔。
佟氏像个理智崩溃的人，见到阿清和阿韵后，竟然说：“阿清，阿韵，伯母求你们一件事，你们回去后，记得在洪老太爷面前帮你们的堂伯父求求情！一定要记得说！”
苏老夫人居然也跟着这么说！
疯了吗？她们竟然把所有的希望和怨气都寄托在洪老太爷一人身上。郑晴川此刻很无语。
劝人的话有千千万，郑晴川此时却说不出一句来。因为，说了也不起作用。
阿清和阿韵皱皱眉头，被长辈的郑重其事态度给吓住了，捏紧了郑晴川的手。
佟氏又哭哭啼啼、唠唠叨叨地抱怨起来：“我当初把一个好女儿嫁给他的孙子，不就是为了给我家老爷求一个平安吗？他的孙子是个病秧子……”
郑晴川听不下去了，很想说一句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既然把命保住了，又何必再奢望呢？
她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外院找苏牧，就和阿清阿韵一起走了。
路上，阿韵问：“堂伯母天天哭么？”
郑晴川无奈地答道：“是啊！天天这样。”
阿清和阿韵的表情也跟着变深沉了。
第二天，佟氏收拾得整洁多了，似乎振作了起来，郑晴川刚高兴一下，就听见佟氏说：“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你们会不会嫌弃我们？如果不方便，我们就去找间客栈。”
人从意气风发转变成落魄的时候，连自信也没有了。
郑晴川连忙
郑晴川连忙回答：“堂伯母，祖母肯定希望你们安心住下，我们也希望你们住下，不要有后顾之忧。”
“嗯！你们对我们是很好的。”佟氏又流了眼泪，真有见风就流泪的趋势，接着说：“可惜洪家……”一说到洪家，就伤心起来，怨气又涌上来了。“苏靓让我们再等等，过些日子，肯定能再谋个别的什么官儿。”
这真是官迷，嗜官如命！郑晴川抿紧了嘴唇，没有回应她。
佟氏要去仙露寺，苏牧、阿清、阿韵和郑晴川也随行。佟氏和她的丫鬟坐一辆马车，苏牧、阿清、阿韵和郑晴川坐一辆，其他的丫鬟和婆子们坐一辆，小厮们和车夫坐一起。
上了仙露山，进了仙露寺，佟氏就虔诚地去烧香、拜佛和求签。
苏牧带着郑晴川她们站在山顶上看风景。
眺望远处的青山，心情并没有海阔天空，郑晴川问：“苏牧，是不是官夫人都会变成堂伯母这样？”
苏牧微笑了一会儿，道：“你听过一个女子给她的丈夫做师爷的故事么？”
郑晴川连忙答道：“听过！那是奇女子！她后来劝她的丈夫辞官！”
苏牧转头看向郑晴川的眼睛，言简意赅地道：“人会变，但是人和人不同。”
郑晴川做两个深呼吸，心情轻松了一点。想到苏牧以后也可能会做官，她不得不提前给自己做一点心理建设。
然后，苏牧难得地在阿清和阿韵的面前牵了郑晴川的手。阿清和阿韵立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手，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眼睛闪亮。
手心传来舒适的温度。苏牧的这个举动让她感到意外。不过，郑晴川鼓起勇气，没有躲藏，在心里告诉自己，要脸皮厚一点。这样让阿清和阿韵直接看见了，光明正大的，以后她就不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解释她和苏牧的关系了。
忽然，阿韵呆萌地伸手指着苏牧的右手，直接说了出来：“哥哥牵七七的手！”从小在洪家接受大家闺秀的教育，阿清和阿韵早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事了！
阿清正一脸的思考模样。
苏牧对她们解释道：“阿七和我成过亲，你们还记得吗？”
阿韵呆萌地点点脑袋，还处在惊讶之中，没有完全接受这个变化。因为以前苏牧和郑晴川之间总是隔着她或者阿清的，看上去是不太亲近的。
阿清也点一下头，门牙咬着嘴巴。
苏牧又解释：“成过亲，就是夫妻。”他没有要求阿清和阿韵改变对郑晴川的称呼，只是告诉她们一个事实。
郑晴川尽量要求自己厚脸皮了，但是把解释的话都留给了苏牧说。其实，她很想听苏牧的解释，看看会不会有说服力，会不会与众不同。
结果，苏牧的解释竟然是这么的平淡无奇。郑晴川真怕阿清和阿韵不能迅速地接受。
忽然，阿清说：“大哥哥和大表嫂也成过亲！成亲是一样的么？”
苏牧道：“一样。”
阿清点一下头，抿起嘴唇，不问了，一副完全明白了的样子。只有阿韵还在一旁呆萌。
阿韵的反应在郑晴川的意料之中，阿清的反应出乎郑晴川的意料之外。
苏牧以为阿清是完全明白了。
可是，等回了家，到了晚上，阿清又牵着郑晴川去她们的屋子里睡，让苏牧形单影只。苏牧特意喊了她一声，可是她和阿韵还是理所应当的样子，一点犹豫也没有，态度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依旧把郑晴川当小伙伴。
郑晴川明白过来，尽管阿清冰雪聪明，但是小孩子对夫妻的理解只是表面上的。她只能做个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