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公主难为 > 18疑心
    原本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晚与莲真同塌而眠。

    翌日宗正府便差人来,说是沂州王上的行宫已经修缮完毕,一切准备妥当,恭迎王上入住行宫。

    我很不厚道地在听到使者的话后大笑不已,悠然地坐下来喝着茶,命人把莲真叫来。

    莲真仍着月白色的雪缎,墨似的及膝长发散散地绾起,懒懒地听着使者毕恭毕敬地把话交代清楚,负着手长身玉立地道:“我若不去,如何?”

    一旁的我听了这句猛言,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喷了那使者一脸。

    使者被茶水濡湿的面色青了青,很是为难地看了看莲真,又看了看我。

    我清咳了两声道:“恐怕不和规矩,王上还是不要难为宗正府的那些个大人了。”

    莲真似笑非笑:“我择床,怕是搬了公主府便不习惯了。”

    我手里紧紧地攥住茶杯,拼命忍住才没一个顺手砸到他脸上。

    那使者闻言,竟也没看懂我的脸色,只傻傻地对莲真道:“不知王上在公主府上睡得是哪张床,要不然属下派人给您搬到行宫去?”

    莲真抬眸将我深深地望了望,那眼神摆明是在威胁。

    我没忍住磕碰了手中的茶杯,咬牙切齿地看着莲真,他歪着脑袋,抬起嘴角莞然一笑。

    我终于妥协,捏着拳头道:“既然王上在我府中住惯了,突然搬去行宫怕是一时住不习惯,就暂且仍住在我府上罢。”

    使者张了张嘴,讷讷地将我望着。我火气正炽,怒目瞪了他一眼,他被我吓住,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道:“既、既然公主殿下这么说了,属、属下便回去和苏大人复命了。”

    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莲真也浅笑地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独留本公主一人在原地捶胸顿足,以头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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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便是沂州王继任大典。苏思毓在宗正府忙得抽不开身,我因禁足关在公主府,无聊得很,同莲真在凉亭中对弈。

    天气渐热,清池里白莲盛放,氤氲的水汽中,莲真修长的双指中夹着一枚黑子,他的手指白净,在光影环绕下白得有些透明,显得那枚黑子十分突兀。

    习习的凉风中,他执子落盘,我看着已经被逼死的白棋,抓了抓头,使尽浑身解数仍是无力回天,最终气馁地将白子扔回棋盒,极不情愿地道:“我认输了。”

    莲真手中还夹着一枚黑子,听我认输,莞尔一笑,将棋子扔回棋盒里,道:“还要再下么?”

    “不!”我愤愤道,站起身子。

    “我让你三子?”他屈肘支着下巴,慵懒地看着我道。

    “不要!”我着恼地道,推开棋盘挥手叫来侍女收拾棋子。

    侍女收了棋子,抱着棋盘离去。凉亭中便只剩下了我和莲真二人,我遥望着偌大的公主府,顿时觉得十分无聊。

    偷偷瞥了一眼莲真,他托着腮,正无聊地看着莲花发呆。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轻手轻脚地准备走下凉亭。

    “你想溜出去?”背后冷不防传来他的声音。

    我回过头狠狠地瞪着他,他却缓缓地直起身子走到我身旁,伸出手到我脑后,拔下了我发髻中的金钗,淡淡道:“换个装扮,我带你出去。”

    我讷讷道:“换什么装扮?”

    莲真道:“我的婢女。”

    “……”

    我磨着牙想了想道:“可以,不过你要带我去个地方。”

    莲真稍一沉吟,点头道:“好。”便迈开了脚步,走到了我面前去。

    我在他身后又想了想,急忙道:“啊,还有那个!”

    他回过头来望着我。我摸了摸鼻子道:“那个……我没钱啊……”

    莲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的话:“赊着。”

    “……”

    果然不是我家养的,就是抠门得如此理直气壮。

    我气馁地垂下了头,开始盘算着日后如何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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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大亮着,楚馆的生意还不到高峰。自从上回我在楚馆泄了身份后,朝中盛行一时的男风被勒令禁止,见不着那几个朝廷中的熟面孔,本公主不禁感觉轻松了许多。

    那老鸨是认得我的,我不便露面,缩在莲真身后,莲真要了一房雅间,一壶温酒,自酌自饮。

    乘着他喝酒的功夫,我蹑手蹑脚地爬到了门外,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背后传来他凉凉的声音:“那个小倌,在二楼最深处的那个厢房。”

    我一个没站稳,在门槛处绊了脚,回头看了看莲真,他一双衣袖敞开,露出白玉似纤细的手臂,一手屈肘支着下巴,另一手握着酒杯,从容而懒散。

    我捏了捏鼻子转身离开,往二楼最深处的那个厢房走去。

    白天楚馆的生意不佳,二楼深处几乎见不到个人影,只隐约在空中弥漫着靡靡的冷梅香。

    我大致猜到了能在厢房里见着什么人,但果真看到了那张俊美中带着几许阴鸷的脸,我还是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二皇兄宁翳,他果然是没耐住性子。

    我从窗子口那道细缝中望去,厢房里的人不多,宁翳身着淡紫色的袍子站在正中,面前跪着脸色发白的叶儿。

    “废物。”他冷冷地开口。

    叶儿将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子微微一颤,不敢说话。

    宁翳又要开口,忽地抬眸,斜长入鬓的双眉蹙了蹙,脸上浮现起了一丝阴测测的笑意。

    我在窗户外看着他阴冷的笑意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遁走,门却被人踢开,出来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进了厢房。

    “哟,这不是四皇妹么?”宁翳看着我被人拖进来,眯着眼笑道,“哦,还是说,我该尊称你一声凤华公主?”

    我不说话,一手甩开了扯着我肩膀的侍卫,挺直了腰板站起身来。

    宁翳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讪笑道:“这是副什么装扮,扮小姐扮腻了,改扮婢女了?”

    我不理会他的讥讽,凛然地拂了拂袖道:“我同皇兄你说话,周围站着这些人,不太好罢?”

    宁翳挑了挑眉:“皇妹有话要同我说?真是稀奇。”说着,挥了挥袖子,“你们都下去罢,把这小倌也带下去,好生看着。”

    叶儿抬起一张发白的脸,凄凄地将我望了望,跟着几个侍卫退到了门外。

    顷刻间,屋里只剩下我同宁翳。

    几个皇嗣之中,宁翳的性子最为阴沉。我同他原本就因为唐妃的恩怨处得不好,加之近些年,他处心积虑地要我命,是故他现下站在我面前,我很是心慌。

    但面上我还须得强装出一派镇定的形容,皮笑肉不笑地道:“最近皇兄,像是忙得很啊。”

    宁翳也笑着,只是目光阴冷:“想必皇妹也没闲着。”

    我皱了皱眉,把捏紧的拳头藏到了身后,索性不再同他虚与委蛇下去,直白地道:“皇兄何必费这个心思除去我?我于皇兄,本无什么恩怨可言,纵然唐妃一事,也是唐妃害人在先,怨不得最后自掘坟墓。”

    宁翳生冷地盯着我道:“母妃纵然死有余辜,我却又犯了什么错?为何要承受年幼丧母,在宫中孤立无援的痛苦?”

    我被他说噎了噎,他不依不饶地走近了我一步,一双凤目中怨毒昭然:“你可曾想过,我失了母妃,失了外戚,又不得父皇宠爱,纵然担着二殿下的虚名,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却是怎样的日子?”他冷冷地笑了笑,“怕是你根本没有想过罢。身为皇嗣,从来只能顾着自己,哪里想过别人?”

    我喉中发苦。不知该如何解释,纵然解释了,又如何。

    恍惚记得很多年前,我和宁翳并宁夜都还年幼。

    母妃刚刚驾薨的那段时间,唐妃常来凤仪宫,为的大抵是在父皇面前做出贤德的样子,对我和宁夜都是极好,拿到了什么好玩的,不送给宁翳,反倒拿来给我们。

    我不似宁夜谨慎,以为唐妃是真心待我好,便常常地到她宫中玩,这便结识了宁翳。

    宁翳的脸长得好看,但每每见到我脸都不大好看。因为只要我一句话,无论他再喜欢的东西,唐妃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就会送给我。在唐妃驾薨之前的那几年里,我没少拿过宁翳的东西。

    六年前,唐妃意外溺死在湖中,尸身被抬回皇宫后不多久下了一场大雨。

    瓢泼的大雨之中,十四岁的宁翳在雨中,浑身湿透地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狠狠地说:“你抢了我这么多东西,为什么连我的母妃你都不肯放过!”

    我永远记得宁翳愤恨怨毒的眼神,记得那日我战战兢兢地望着他,嘶哑着嗓音解释说:“不、不是我,你的母妃,是,是意外……”

    他甩着长袖,狠烈地道:“我不信!”

    是了,他恨我,恨得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我如今要他忘却对我的恨,那才真是我妄自天真,从未考虑过他的心境。

    想着,我坦然地笑了笑,道:“是我错了,你心里头狠我,要除去我,便放手来罢,只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宁曦,你想要除去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是的,我不是当初的宁曦,他也不是当初的宁翳。

    说完,我转身,抬脚迈开,正欲出门,身后传来宁翳冷然的声音:“经历了这些年的变故,谁都回不到过去。宁曦,你自以为不变的东西其实早已变得彻底。”

    我偏过头,漠然地将他望了望。

    他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意:“我早说过,身为皇嗣,只能顾着自己,你以为最亲近的人,实则日日都在算计着你。宁曦,我恨你,但我也很同情你。”

    他说着,笑意愈深。

    我眯了眯双眼,冷声道:“那便多谢你提点了。”

    言罢,我伸手推开了门,门外的两个侍卫拦住了我,却听宁翳凉凉道:“放她去。宁曦,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日后的下场会是如何有趣!”

    我心下一颤,面上却冷得毫无表情,迈开步子,毫无一丝犹豫地走出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