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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九章最纯粹的恨

    于漫长黑暗的绝望处境里,于走不到头的荆棘道路上,于日斜薄辉的命运之下,鱼非池在刀尖上起舞太久。

    她翩翩裙角如花蝶,宽大的水袖如云霞,她或哭或笑,或悲或喜,不停不歇地跳跃在冰冷尖锐的刀尖之上,血流下来,又埋进黑土地,泪流下来,又掩在衣袖里。

    她也曾哭喊质问这一切到底为什么,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她也曾试图从刀尖上下来,双脚踩在厚实柔软的土地上。

    她后来知道了,那一只名为天下的舞,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奏起了角徵宫商,华美而大气,激昂且癫狂。

    她如同那只要在天空上飞一辈子,至死方可落地的荆棘鸟,至死,方可从刀尖上下来,一曲终了,一舞终了。

    于是她决定,将这只舞舞到极致处,舞起繁花如海如云,舞起彩霞如织如锦。

    她给双脚套上坚硬的铁套与镣铐,以不逃的姿态,与命运来一场公平的对决,以勇敢的姿态,看一看这一舞到最后,她能舞出一片繁华盛世。

    只是在她给双脚套上铁套的时候,好似把她内心所有柔软的情感都封住,以怜悯而慈悲的目光注视这片大地,所有一切在她这里变得平等,她甚至忘了那道在春花秋梦里的伤疤,包裹出一个全新的鱼非池。

    这个鱼非池,她强悍,高大,坚定,勇敢,智慧,果决,她符合一切成为王者的条件,唯独,少了生为而人的苦与乐。

    她大掌一挥,抹去了过往的一切,让心中湖水变得平如镜面,完整如新,再不起波澜。

    她误会了一件事,在她无情无欲又大善大爱的平湖静月下,那道固执存在的伤疤是她刻意忘记的。

    她上通天下达地,豁达得可以包容世间万事万物,以无比宽大的胸怀来展开双臂拥抱红尘,她忘了的是,过往也是红尘,累累伤疤也是红尘,她抹去的一切仍然是红尘。

    她只是看开了爱与恨,看淡了情与苦,但是平湖静月下的暗涌早晚会掀起惊天巨浪,她若没有准备好,会被掀翻在岸上。

    她以为她不爱石凤岐了。

    她只是以为她自己不爱了。

    当她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觉得她很害怕,因为她好像,不知道怎么去爱他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勇敢无畏,也做不到像以前隐忍不言,感觉,怎么都不合适。

    石凤岐陪她蹲在地上,看她哭得跟小孩儿似的,止也止不住,都快要背过气儿去。

    他看着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捏着她的脸:“不爱我就不爱我嘛,我都没哭,你怎么哭成这样。”

    鱼非池别过头去不看他,一边哭一边骂:“你让我喝你的血,你好恶心”

    “好好好,我恶心,别哭了,再哭下去你得把南九引过来了,当心一剑把我毙命啊。”石凤岐拉起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无奈道,“那你该怎么办呢,非池。”

    鱼非池别着头不看他不说话,她不是真的觉得恶心,她是觉得难过,特别特别的难过,充满了无力感与绝望感的难过。

    “好了,我……”石凤岐话未说完,一头栽倒在鱼非池眼前的地上。

    鱼非池连忙抱住他,大声喊着:“南九,南九来人啊,南九”

    他的嘴唇青白,脸色也很白,修长的手指骨节凸出来,眼窝深深陷下去,他是一个十足的病人模样,鱼非池从来没有见过石凤岐这么脆弱的样子,脆弱到一个三岁的孩子都可以杀了他。

    鱼非池给他胸前的伤口上了药,拉好衣袍,再轻轻替他拉好被子,看了他许久之后,鱼非池低沉的声音说:“迟归,满霖,你们两个跟我出来。”

    鱼非池从来不叫迟归的全名,从来都是阿迟,阿迟。

    南九心头一惊,连忙跟上鱼非池站在她身后。

    迟归笑看着鱼非池,眼神清亮,笑容天真:“小师姐,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爱他的,你答应过我的。”

    鱼非池望着他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还有纯净透澈的笑容,她问道:“满霖给我换药,还在药里加了血,我不懂医理看不清问题来,但是迟归你每日替我送药,你一定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你没有告诉我,也没有阻止他,迟归,你想看他死。”

    “对啊,我知道满霖把药换了,虽然她精心的配了方子,熬出来的药味道与我配的差不多,但是我还是知道,她换了药方,加了石凤岐的心头血,很滥俗不是吗?好像他加几滴血,就能挽回你一样,小师姐,你说他是不是心妄想?”迟归依旧笑得天真,带着无辜的表情。

    “你明知他换了药,明知他这么做于事无补,为什么不告诉我?”鱼非池继续问道。

    “并非于事无补,他那方倒是挺神奇,配的药材也很特殊,心头血这种东西虽然又恶心又滥俗,但的确是个好药引,对小师姐你的身体大有好处,既然他自己愿意,我干嘛要拦着他?小师姐你喝完药对身体好处便可,又何必理会这药是怎么配的?我给你配过那么多方子,你也没问过我用过哪些药村不是?”

    迟归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好像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完全没有任何非得提起的必要性。

    他一言一行,一笑一语都与平常一样的语气,带一点点无辜,带一点点天真,他就像是根本没有在意过,石凤岐可能因此而死。

    “迟归……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鱼非池有心痛地看着这样的迟归,熟悉又陌生的迟归。

    “他做过啊,怎么没做过?如果不是他,小师姐你现在依旧好好的,既然是他把一步步害成这样,那他为之赎罪也是应该的,小师姐你不是最讲道理吗?为什么在他的事情上,你这么不讲道理?”迟归笑问道。

    “迟归……”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跟他在一起的”迟归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些,压住了鱼非池的声音:“小师姐,你答应过我的你从来不会骗我,对不对”

    鱼非池从来没有答应过迟归什么,是迟归以为自己答应过他。

    “取心头血为药引的方法,是谁告诉他的?”鱼非池看着迟归,也看着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满霖。

    “这很重要吗,小师姐这重要吗?不就是一个药引,如果小师姐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啊,心头血而已,活着的人都有,你为什么要在意他啊?小师姐,你看着我,谁为你取心头之血你就为谁落泪是吗,我可以给你啊小师姐”

    迟归的表情有些狰狞,像是紧张,也像是害怕,还像是愤怒,这复杂的表情聚集在迟归脸上,让他的神色显得极是扭曲,额头上的青筋都高高爆了出来。

    “迟归,这不是谁的心头血的问题,是设此局的人,心思太过恶毒。”鱼非池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迟归,这一局,是你设的吗?”

    迟归似是被鱼非池这样的眼神所伤,踉跄着退了两步,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小师姐,我要杀他有一万个机会,我犯得着这样吗?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那么你只是旁凶了,帮着瞒过了我。”鱼非池的语气未有软化,迟归在这件事上,难辞其咎,她看向满霖:“你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满霖从头到尾站在这里都没说话,既没准备跑也没准备怕的样子,就这么站着,就这么看着,清丽的眉目都不曾动过一下。

    听到鱼非池问她,她才抬起头来看着鱼非池:“鱼姑娘,你相信这世上,有最纯粹的恨吗?”

    “你说什么?”

    “我说最纯粹的恨,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也很好很善良,可我就是恨你,恨你的善良恨你好,不是嫉妒也不是恩怨,更不是因为你曾经对我的求助视而不见。就是恨,干净纯粹,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恨。”满霖一开始是笑看着鱼非池,然后声音渐渐变得阴冷,看向鱼非池的眼神也变得幽森。

    “我恨你提前认识了南九,我恨你美丽的容貌,我恨你满腹的才情,我更恨我自己的卑微弱小,恨我不够资格让南九高看一眼,恨我无法从你身上把南九的眼光抢过来一点点,我把我对自己的全部恨意,一并拿来恨你”

    “我恨你,所以我要毁掉你喜欢的东西,要让你痛苦,跟我一样的痛苦,还有什么比陛下的死,更能令你绝望呢?”

    “我杀不了他,除非我让他自己杀了自己,他会为你而死,心甘情愿,我只需要让他看到去寻死就可以,心头血的药引的确是我让他看见的,记在一本杂书上。”

    “好可惜,居然还是让迟归公子看出了破绽,果然我的医术不够精湛,露出了把柄,不过迟归公子没有说破,鱼姑娘你为什么要撞见呢?为什么不能让我把我的恨意全部报应在你身上,让我亲眼看着你绝望与痛苦?”

    满霖的神色带着古怪的笑意,幽幽发冷,看着鱼非池的眼神有如毒蛇,像是下一秒就会吐出信子来一口咬在她脖子上,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