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还没翻个儿,楼梯咚咚咚响起,是甄金用手背抹着嘴,大大方方走了上来。
没人搭理他,他却自来熟得紧,笑嘻嘻走过来,一撩袍子坐了兰芽对面,抢在九歌发作前说道:“你们可是要去临安?”
九歌道:“不干你事,你这人真讨厌,老跟着我们做什么?”
甄金叫屈道:“哪里是我跟着你们,今日分明是你们跟着我——哎哎哎,你别生气,我是好意。你们此去临安,路远迢迢,我既受了三位偌大一个恩惠,又如此有缘,说不得,我受一受累,送你们去!路上有个什么,也好周全一二!”
兰芽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就伸手去遮掩耳垂。九歌却不客气,送他一个白眼:“你周全我们?说反了罢?”
甄金脾气好极,并不生气,仍旧笑嘻嘻地:“好好好,便是你们周全我,可好?”
兰芽皱起了眉头。
她原对这呆书生怀了几分好感,但这两日来,见他愈来愈不成话,说话做事都渐渐轻浮起来。不由已有些后悔那日在桑树林多此一举。瞧他口气,分明已看出自己是女子,却绝口不提。三番五次过来啰嗦,显见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兰芽将茶杯轻轻在桌上一磕,沉下脸说道:“甄公子,你若无事,这便请罢!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想早些吃了饭休息,真是对不住了。”
甄金掉过头来,将兰芽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牙疼一般长吸了口气,严肃说道:“兄台,我看你面相,近日不宜出行啊——咦,不过你双眉有采,主遇贵人!”
他用力一拍桌子,把鱼汤晃洒了一桌:“兄台的贵人就是我嘛。这一路有在下同行,我包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想找什么人,就找到什么人;想见什么人,就见到什么人!不只见到,还包你一个去,两个归,夫妻双双把家还!”
他摇头晃脑还要说时,兰芽已然作色而起。
九歌平素最胆小怕事,只一张嘴皮子不肯饶人,此刻见甄金无礼,想起船夫说的“连你也打不过”,不禁胆壮起来,端起那盆鱼来——因离得近,也不必取什么准头,手腕一抖,一盆鱼汤半点也未糟践,尽数泼在了甄金脸上。
鱼汤尚未凉透,这一下只烫得他直直跳起,口中乱叫道:“不用送就不送,怎地烫我?”
他闭着眼睛,双手胡乱在脸上擦抹,口中一叠声道:“完了完了完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出门明明已看了黄历的,这月最宜东行!该死,卖黄历那人诓了我去,分明是本假的!小爷颜如宋玉,貌比潘安,这这这……当真是‘彩云易散琉璃碎’……”
此时小二见楼上吵嚷起来,早已赶来圆场,转着圈不住作揖,两头解劝。
兰芽此时已深悔当日多事,站起身来,正色向甄金道:“咱们萍水相逢,素无瓜葛,请你休要再来纠缠。九歌,冬雪,咱们回房!”
小二见走了这头,忙着替甄金擦拭衣裳,又许他酒钱打折。甄金仍自唠哩唠叨,却已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回到房间,兰芽严厉告诫九歌:“不许再与那人说话,他说什么、做什么,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咱们出门在外,须事事小心。那日原是我多事,此后路上不管遇到何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九歌吐了吐舌头,点头称是。
兰芽一肚子没好气,愈想愈觉憋屈得慌。
好容易洗了脸躺在床上,听着九歌跟冬雪有一搭没一搭小声说话,迷迷糊糊算是睡了过去。不知何时忽然外头又沸反盈天闹了起来。
兰芽一翻身坐起,忙叫人道:“九歌,冬雪!”
冬雪极机警,嘘了一声道:“你听!”兰芽侧耳听时,似乎有人在喊:“莫走了甄金!”
“好像是找那个甄金的麻烦!”冬雪道。
兰芽不禁心头一喜:“抓了起来最好!”一句话未完,“砰”地一声,大门给人踢了开来。
三人都是一声惊叫,微弱的灯光中好几个人影当门而立,兰芽只觉这情景同抄家那夜一般无二,惊疑之中,一眼瞧见门口一人相貌,登时唬得呆了——那人正是当日带人闯进郑府的李立!
外明内暗,李立却并未看见兰芽。他挥手叫人:“将这里所有人都先绑到楼下!”
三人给拖拽到院中,只见院里灯火通明,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传来。
三人抬眼一看,又是一惊——一名白衣人手执长剑,给一群人围在中间。他以寡敌众,却意态闲暇,抬手踢腿潇洒至极,嘴角似乎还带着三分讥诮——这白衣人不是别个,竟就是船夫口中“连九歌也打不过”的甄金!
兰芽脑中一片混乱,再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