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新颜 > 第20章
    梁胥年觉得她最近真的是霉运当头。

    从三十一层盛庄恒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电梯好半天都等不来。她眼睛盯着电梯门上那个闪烁的数字,心情极度烦躁。身后来了两个女职员,两人原本还有说有笑,可走近了电梯边上,却都不约而同的静了音。仿佛大气都不敢喘似的。梁胥年觉得背后有两双眼睛在无声的看着自己,这使得她更加烦躁。

    于是干脆转身,走向左侧的楼梯。她的办公室在三十层,和盛庄恒只差一层而已。但是她却很少走楼梯,偶尔走一次也都是身边有人陪同的时候。

    因为她不愿意一个人走楼梯,这会让她想起记忆里的那块阴影。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的台阶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梯间,这是无数次回荡在她梦里的声音。她顺着楼梯扶手向下看去,重复的回旋仿佛永无止境,令她感到眩晕。自从那次之后,她曾经在梦里不知多少次的沿着这样的楼梯拼命的跑,累到四肢麻木,还是拼命的跑。

    她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只好扶着扶手一步一步的挪,好在只需往下走一层楼,她推开楼梯间的门,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梁总,你怎么了?”陈光走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心,“你脸色很不好。”

    梁胥年见到陈光,心里猛的涌起一股火气,“你干嘛去了?我不是叫你九点来接我吗?”

    陈光满脸歉疚,“对不起梁总,出了一点状况,我......”

    陈光是上午从医院走出来才看到梁胥年的电话的。但是那会儿江夏和夏梦青正扶着江建树上车,他也实在没机会给梁胥年回电话。

    先是开着梁胥年的车把江建树和夏梦青送回了家,又顺道把江夏送去了单位,这一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

    昨晚就在两人的谈话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在陈光一咬牙一狠心准备主动跳下悬崖坦白的时候,江夏的手机忽然响了。打来的人是夏梦青。

    “江夏,你爸爸到现在都没回家,他有没有去找你?”夏梦青的声音焦急中又带着几分懊悔。

    江夏原本绷紧的心思忽然就乱了,她急忙问:“我爸没来找我啊?妈,你又和我爸怎么了?”

    其实不用问,江夏也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因为这已经不是江建树第一次离家出走了。

    夏梦青和江建树结婚二十几年,虽然大体上过得还算平稳,但也一直都是大吵小吵不断的。夏梦青这人说话嘴刁,得理不饶人,经常咬住江建树的一点小错误就能借题发挥牵扯出一大堆问题,然后从鸡毛蒜皮的拌嘴上升为人品人格的批判。江建树大部分时间都是打哈哈的让着她,美其名曰,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但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有时候被逼得急了也会反击一下,而且他的态度一旦强硬起来,夏梦青就是再长十张嘴也说不过。

    夏梦青电话里有些哽咽:“我也没说他几句,他居然就气走了,我还以为晚上就会回家吃饭,可到现在都没个人影儿,电话也不接,家钥匙都没带。你说他都这个时间了还能去哪儿?他都退休了,也不能再在学校过夜了。”

    江夏小时候,有那么几次两人吵得天翻地覆头破血流,谁都不肯退让,冷战了好久都不和好。那时如果不是看在孩子还小,两人怕是真会把离婚拿到台面上来说了。在那之后江建树就选择了一种逃避式的自我保护方法,一旦他发现夏梦青即将刹不住闸了,便索性离开家去学校住一段时间,这样起码避免了俩人的大吵,而通常过个一两天夏梦青自己也会反省,然后主动给江建树一个台阶下,把人从学校宿舍接回来。

    江夏觉得头痛,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拿了外套就要往外走,“妈,你别着急,我先去找找,你在家等着,说不定我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陈光也跟着她走到门口,对江夏说:“我开了公司的车,咱们一起去找吧。”

    江夏看了陈光一眼,点头,没有说话。

    陈光也穿了外套,带着江夏下了楼,从口袋拿出钥匙解锁,停在街边的一辆银色轿车便亮了灯。

    陈光给江夏开了车门,然后自己坐上驾驶位,发动车子,问:“去哪儿找?”

    江夏茫然的看了一眼挂在后视镜下面的玉坠子,“还是先去我家附近找找吧,我觉得我爸应该走不远的。”

    江夏小学时候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就是《爸爸回家吧》,文章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不仅被老师拿来当范文给全班同学念,还被收录在了《小学生作文精选》的期刊里。那是江夏人生中发表的第一篇文章。

    后来江夏长大了,也渐渐明白了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对父母吵架这件事也开始变得讳莫如深,不再跟外人提了。在家里,她从来都是在两人面前保持中立态度,坚持着用自己作为纽带把两人系牢,不厌其烦的在两人中间做润滑剂,温情与胡闹并用,长此以往的练就了一身插科打诨的好本领。

    这几年江建树身体不大好,两人年纪越来越大了,也吵不动了,彼此的脾气秉性都磨得和谐了不少。夏梦青也终于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发觉江建树脸色真的不对的时候,知道了悬崖勒马,自己打的火星再自己扑灭。这让江夏无比欣慰。

    车窗外霓虹灯光一匹匹锦缎似的拉扯开来,五光十色掠过去。陈光看看神思恍惚的江夏,心里轻轻叹气,开口道:“夏夏,别担心,江老师不是会胡闹的人,他肯定会回家的。”

    心里想的却是,把一个一起过了快三十年的男人逼得离家出走,夏梦青果然是真有本事。

    江夏神色黯然,勉强牵一牵嘴角,“嗯。”

    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其实她一直是站在她爸这一边的。江建树这个人个性实在,骨子里也有那么一点北方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但是轻易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他平时这副温和的甚至有点窝囊的态度,无形中助长了夏梦青的嚣张气焰。

    萨冈说,男女间的一段关系,往往到了最后,都是女人毫不知趣,男人不胜其烦。古往今来,鲜有例外。

    陈光的车绕着江夏家的小区附近慢慢的绕着圈,大路绕完了便绕去小路,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满是前几天下雨积存下来的小水坑,高级轮胎每陷下去一次,陈光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江夏眼睛紧盯着车窗外,生怕错过一丁点儿江建树的蛛丝马迹。可绕了三圈,却还是没有见到人。

    夏梦青又打了三遍电话过来,最后一遍时候已经带了哭腔,“夏夏,妈妈觉得你爸可能是出事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江夏连忙安慰夏梦青,“妈你别紧张,我再去学校看看。”

    挂了电话,她看向陈光,陈光也看向江夏,问:“去陈村中学?”

    江夏点头,神情黯淡,仿佛喃喃自语似的问:“陈光,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呢?还是,爱情真的会被生活磨灭?”

    陈光听得心里有些难受,平日里最没心没肺的江夏,再艰难再辛苦都会扯着大笑脸的江夏,此刻的表情让他心疼。

    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江夏的头,“只是吵架而已,吵架不代表不相爱的。”

    江夏眉头微动,水盈盈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两颗饱满的泪珠就滑落脸庞。“陈光,你还爱我吗?”

    陈光心中一颤,被冲动和躁郁隐埋的愧疚终于涌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抹掉了她脸上的泪痕,笑笑:“傻丫头,我当然爱你,我们要结婚了,你忘了吗?”

    江夏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涌出来,“陈光,我也爱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会像我妈对我爸那样对你的,我会理解你,关心你,我会做个好妻子的!”

    对待自己的爱人,应该给与充分的理解和关怀,而不是吹毛求疵的苛刻指责。这一点,是江夏从夏梦青这个反面教材身上学到的领悟。

    江建树终于被发现躺在陈村中学的操场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孤零零的,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身上冰凉,隐约有酒气。看着像是喝醉了睡着了,可江夏跪在地上拼命喊爸爸,江建树却怎么都不醒过来。

    陈光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严重,因为这个样子明显是已经躺在地上很久了,可实在分不清究竟是睡着了还是休克,便跟江夏一起把人抬到车上急忙送去了医院。

    急诊室的值班医生对夏梦青说,“幸亏送来的还不算太晚,要不然恐怕是就这么过去了。”

    夏梦青吓得脸色发白,全身颤抖着,抱住江夏哭起来。

    陈光对着医生鞠躬,“谢谢你医生,谢谢。”

    值班医生一脸的不领情,“别谢我!以后你们家属都得看紧点儿,他这个身体素质就得少喝酒,也亏得今天晚上天气还算好,前几天下大雨,好几个酒鬼就那么在马路边儿背过去了根本救不回来。”

    夏梦青听完这句,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倒。江夏紧张的不行,急忙去给夏梦青买了个陪床,让夏梦青躺好了,自己则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陈光对着这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怜惜,便坐在她身边搂着她,陪她坐了一夜。

    到了早上,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透过来,打在两人身上。江夏窝在陈光颈窝的小脑袋微微一动,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侧脸,“谢谢你,陈光。”

    陈光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