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望着天板，薄唇勾了一个凉凉的笑。</p>
活下去，真的还会有好事发生吗？</p>
他头一次，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p>
眼前，此时金星乱窜，像极了那漫山遍野的萤火虫。</p>
萤火虫不好抓，但是为了看她笑，总是值得，可是现今看看……是自己可笑，她才会笑吧？</p>
魏浅承跟个孩子一样，见程恪失神，用被炭火烤热了的手捂在了程恪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暖和吗？”</p>
程恪没答话。</p>
“他不爱说话。”菖蒲那白皙柔嫩的手正在搅动一碗药：“让他静养，别闹。”</p>
魏浅承将手缩回来，倒是转而去暖菖蒲的脸。</p>
菖蒲微微一笑，顺势在魏浅承的手上拍了拍。</p>
那个样子……真恩爱。</p>
魏浅承满足的侧头，红唇弯弯，露出了虎牙来：“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死的，你可以，跟我长生。”</p>
长生……太可怕，不敢想，程恪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活下去吗？</p>
没有人真正的需要他呀。</p>
菖蒲的笑还是那样美丽，让他甚至希望那些话，不过是一场濒死的梦境。</p>
可惜并不是这样的。</p>
“程恪……”等魏浅承走了，菖蒲的樱唇缓缓的将碗里面的药给吹了吹，舀起来搁在程恪的薄唇边，柔柔的说道：“你不能死，你的命，是我的。”</p>
所以，你要的时候，就得还给你？</p>
程恪心里什么都明白。</p>
当年狐狸毛大衣带来的那个虚假的温暖再一次的浮上了他的心头。</p>
“谁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家好。”隔了久远的年月，已经记不清父亲那张谆谆教诲自己的脸庞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种好处，绝不能欠。”</p>
好，这条命是菖蒲捡回来的，送给她也没关系。</p>
就这样吧。践约。</p>
我这就明白了，为什么程恪被菖蒲这样的利用，还是肯帮她的忙。</p>
原来，是无意之中，白白的欠了一条命。</p>
他之所以犹豫……是为了魏浅承？他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伤了魏浅承，而且伤的无法挽回。</p>
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手上一凉，是程恪握住了我的手。</p>
眼前一下子又变回了玄阴地上的秋色，和程恪那张并没有表情的脸。</p>
“所以……”我微微有点发愣：“你要用命去还？”</p>
“反正，没想活下去，”程恪说道：“你要是我，能有什么爱，能有什么恨？”</p>
我哪里还能知道什么爱什么恨，我只是会心疼。</p>
那个孤寂的程恪，我想照顾。</p>
程恪总是被人利用，而魏浅承……总是被人背叛。</p>
我知道程恪当时的犹豫：“那……你帮着菖蒲抢长生……只有魏浅承自己还蒙在鼓里？”</p>
“魏浅承是个什么人？”程恪唇边一个凉凉的笑：“之后的记忆又断裂了，我忘记了我当时是怎么下定决心去帮菖蒲背叛魏浅承，但是……你觉得，他看不出来？只是……看出来也不愿接受罢了。”</p>
看出来也不愿意接受，对，魏浅承就是这种人。</p>
他宁愿不信。</p>
我也就明白了，魏浅承之所以想找一个替身，是因为他喜欢菖蒲的陪伴，却要不起菖蒲的心。</p>
那像是一把絮里面的刀一样，在你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深深的插进去，防不胜防。</p>
忽然觉得……魏浅承就算叱咤风云，长生不老，像是拥有别人梦寐以求所拥有的一切，却其实跟程恪惨的不相伯仲。</p>
“一开始，”我握紧了程恪的手，有些不高兴：“你为什么不说？”</p>
“因为阴阳御鬼之术的原因，记忆是空白的，”程恪接着说道：“所以这件事情，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起来了，跟你说的一样，最先想起来的，是很多美好的画面，我只记得，我是爱着菖蒲的，而这个……是后来才回忆起来的。”</p>
他的记忆，像是一块又一块的拼图一样，是在渐渐的去拼凑一个完整。</p>
现在还没有完整。</p>
“这么说，你听到了那件事情之后，没有提起，所以菖蒲还什么也不知道？”我拧起了眉头来：“我见过你们那些别的回忆……”</p>
“那一场雪下完了，就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了。”程恪淡然的说道：“萤火虫，也只能活一个夏天。”</p>
脑子里面一片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因为问题太多，反而不知道要问哪一个，忽然正瞥到了程恪的手腕上，什么也顾不得，就指着他的手腕说道：“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p>
“这个？”程恪一低头，眼光落在了那个红线上，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倒是从身上又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线来，说道：“之前着急，倒是没有机会拿出来，这个，是给你的。”</p>
“给我的？”我拧起眉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p>
一圈红线里面夹杂着金丝，还拴着一个圆圆的玉球。</p>
“在碧落门里面，菖蒲拉着我去的地方，是月老庙。”程恪将那个红线套在了我的手腕上：“我以前和菖蒲一起去过。她问我，能不能在拿到长生之后，重新开始。”</p>
菖蒲果然还不知道么……</p>
“事情说清楚了，这个是顺手带来的。”</p>
手腕上的红线还是刺眼睛，刺的眼睛发酸，想流眼泪。</p>
“很好看。”</p>
“我觉得也是。”</p>
“你跟菖蒲的约定，只是等着她，并还回长生？”我抬头望着程恪：“那你之前打算过，将长生还给他之后，你……”</p>
“我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不过是想还了这个情分。”程恪说道：“至于以后，活着甚至也是厌倦的，只是没想到，后来遇上你。”</p>
他修长的手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了：“我忽然觉得，‘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好事发生’这句话，也许其实有点道理。虽然——我已经不是活人了。”</p>
“程恪……”这话说的我又是想哭，又是想笑。</p>
他拥过我：“之前很多记忆是不确定的，含混的，才没告诉你。有些事情，我不想你跟着担心。是一路坎坷，但是上天，到底待我不薄。”</p>
说着，低下头，望着我的眼神像是珍惜到发怔，高挺的鼻尖擦在了我的鼻尖儿上，我心头一跳，刚要闭上眼睛，忽然听到一声喊：“你们俩有话还是要好好说！”</p>
侧过头，只见耳钉正探头探脑的从店里走出来，紧张兮兮的说道：“虽然打是亲骂是爱，喜欢不来拿脚踹，可是也不能太过……”</p>
“谢谢好意。”我赶忙擦了擦脸，脸颊滚滚的热，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一塌糊涂的样子，程恪倒是难得的想笑：“小时候听过这样的话，又哭又笑，牙齿断掉……”</p>
“我牙齿好着呢！”</p>
“卧槽，刚才气势汹汹的跟要打架似的，这么一会儿，又是个甜蜜蜜的样子了！”耳钉特别叹为观止的看着程恪，说道：“高，实在是高，程恪，你有空教我两招。”</p>
“去去去。”我揉了揉眼睛，是想笑，可是……我想起了续命和长生的事情来。</p>
他这样专心的看着我，还能看几次？</p>
程恪习惯性的揉了揉我的头发：“想什么？别让邓先生久等。”</p>
我仰着头望着他清澈的桃大眼：“我在想续命，和阴阳御鬼之术。”</p>
“所以？”程恪每一个字一个字全好听的要命：“不是跟你说过有我？”</p>
我索性盯紧了他只映出我的眼眸来，又想起了他自己决定，要续命的事情，刚刚暖了的心，重新又有点发凉，梗着脖子说道：“我问你，你想怎么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