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罪己诏燃尽,星子又不慌不忙地收拾了残灰,方重回到箫尺座前,撩衣跪下,垂眸叩首,声音低如夜雨轻诉:“臣罪该万死!”
箫尺了然星子的用意,长叹一声,吩咐星子平身,于身旁坐下:“罢了,你一片苦心,朕也只得领情。不过,这罪己诏是我亲手所书,我背给你听,你向来过耳不忘,也务必牢记,随时提醒我勿忘当时的教训,勿重蹈覆辙。”箫尺遂将罪己诏逐字背诵了一遍。诏书坦诚己过,屡屡自责,毫无推诿,听得星子如坐针毡,几欲泪下,欲掩耳而不得。
星子不敢再打断箫尺,硬着头皮听完罪己诏。箫尺便不再追究他抗旨之罪,此事算是揭过。此后数日,星子欲要忘却,偏偏字字句句都言犹在耳。星子有时会想,当初在父皇身边时,父皇念念不忘的是帝王之术,大哥这般光明磊落,是非分明,照父皇的标准,显然不是合格的皇帝。但又如何呢?大哥若也如父皇那般只重权谋,只图利益,我又怎会倾心相待?
转眼便到了六月十六日,箫尺照例为星子金针抑毒。相较于上月十六日那夜,从生死边缘逃生的惊心动魄痛楚煎熬,这一回两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连例行的折磨也似乎不那么难忍了。为免旁人打扰,箫尺仍是将星子带到殿后的那间密室中。结束之后,星子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待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内殿宽大舒适的龙床上。不问可知是箫尺将自己抱回来的,星子有些尴尬,心中却更充溢着无限温暖。
星子休息了一日后已大体恢复。这日晚间,箫尺处理了日常的政务,忽将星子唤到身边,正色道:“星子,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终于来了么?箫尺神色凝重,星子隐约不安,大哥曾有言在先,本月十六日后便要决定自己的去向。是福是祸,全在此刻,或许这一场美梦,又已到了梦醒时分?星子强作镇静,应道:“是,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箫尺似有什么难决之事,沉吟了片刻,方试探着开口:“星子,以前你曾殚精竭虑,进献国策,当时是我……是我猜忌你,虽然明知你说得在理,却不愿采纳,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星子一愣,大哥竟然还记得!大哥定鼎伊始,自己呕心沥血,通宵达旦,写成了万字长策,盼为臂助,却被他弃之若敝履。星子不愿所进良策落入他人手中,无奈之下,只得亲手将之付之一炬……随着那火焰化为一地灰烬的,不仅是墨写的纸,更是含血的泪……此时忽听箫尺坦诚是因猜忌而拒绝,星子一时说不清是悲是喜,慌乱中应道:“陛下,臣……臣不通政事,不过几句胡言乱语,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箫尺摆摆手,示意他毋须多言:“你说的不错,军政乃是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尤其践祚未久,一着不慎,即前功尽弃。这次崇仁兵变,便是极大的教训,这几个月来,我也想了很多……我决定采纳你的意见,除北边的必备防守外,国中只留下十万精锐之师,以为机动,其余皆杯酒释权,解甲归田,以免多生事端!”
星子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箫尺。虽说是自己提出的这建议,但亦知要采纳此策需极大魄力!大哥真有断臂之心么?“陛下,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
星子尚在斟酌措辞,箫尺已摆摆手:“我意已决!这本就是你的主意,你又何必来劝我?你知道,这十万精兵的首领,自是非你莫属!”
啊!这下星子彻底石化了,冻在当场,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天哪!大哥竟然是要我带兵!这些日子,星子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最好的或最坏的,但就是做梦,也没想过这样的安排!大哥要将国中精锐悉数托付给自己!也就是说,他愿意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江山社稷,一切一切都悉数托付给自己!我怎能负担得起?
“不!不行!绝对不行!”星子脱口而出,已是口不择言。
“不行?”箫尺挑一挑眉毛,加重了语气反问,“你……你不愿意?”
星子方察觉自己失态,须牢牢记住,如今面对的不是可以没大没小胡闹的大哥,而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君臣之礼不可废。虽说曾抗旨多次,但总不能以此为习惯。星子急急地道:“臣失礼了,陛下恕罪。陛下明察,臣……臣实在难当此大任,恳请陛下三思!”
“难当此大任?”箫尺玩味地笑了笑,“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这……”星子面露难色,我除了在叛军中混过几天外,从未在大哥的军中效力,几乎谁都不认识,举荐人选是从何说起?“陛下朝中猛将如云,多有能征惯战、深谋远虑之名将,陛下可详加考查,择优取之,必不负陛下所托。”
“呵呵,”箫尺轻笑,星子也会说这种场面话了?“他们可靠得住?”
“臣……臣不知。”星子咬咬下唇,只得老实回答,额上已沁出了点点汗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多的是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人。有些人就算从前是大哥的旧部,此时亦忠于大哥,一朝大权在握,也难保不生异心。
“那他们的武功可及得上你?”箫尺又问。
“臣……臣不知。”星子迟疑,口中重复着同样的答案,却不免有些底气不足。
箫尺饶有兴致地看了星子一眼,并不揭穿他:“一问三不知?呵呵,那这样吧,不如来办一场擂台赛,谁夺了魁谁就为帅!”停了停,斜睨了星子一眼,玩味一笑,“你不会又拿个倒数第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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