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练功,此时星子的内力也已尽数恢复,较之以前更为深厚雄浑。潜入寒潭之中半个时辰亦不觉十分吃力。星子试着探寻潭底,但闭气下潜却是深不见底,也未察觉暗流来处,愈往下愈是奇寒彻骨。星子难以抵挡,只得放弃。</p>
随莫不痴习武不过**日,星子已感到自己在一天天进步,一日日强大,惊喜难言,心头亦如这阳春三月,充溢着无尽生机与希望。如果不是每日都要挨打,这日子直是惬意无比。</p>
匆匆又过了十来日。第四箱中的剑谱星子已读了数十本。这一箱剑谱果然与前面不同,大都道理详尽却又朴实无华,少见刻意卖弄的突兀之感和故弄玄虚的莫名之语,若说缺点,便是厚重有余而灵气不足,少了些奇思妙想。</p>
莫不痴将剑谱和作者的名字皆尽涂黑,只见内容,不知来历。星子料想师父不愿弟子受著者的虚名所误。他仍是看完一本,便与莫不痴探讨。莫不痴一反前三箱时的冷淡,不但与他辨析优劣,有时也亲自指点一两招。星子读了这许多剑法后,眼界开阔,如临高山,如观沧海。渐渐地,星子于剑术上亦生出许多想法创意。不由思量,若再与师父过招,我能接下他几回合呢?</p>
莫不痴制了一服药,煎后让星子每日服用,再以内力聚集毒性,每隔三五日则为其放血驱毒。星子平时并不觉有何异样,平静了一段时日,只道那余毒已陆续排出。但这天傍晚,星子正在溪边与莫不痴说话,却又毫无预兆地一头昏倒。</p>
待星子恢复知觉,乍一睁眼,便被直刺眼内的灿烂阳光吓得一个激灵,这是什么时辰了?蹭地跳起,正见莫不痴一袭青衣,负手而立,望向窗外。</p>
星子看那天色,一轮红日已近中天,昨晚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没有领罚……天哪,好容易扳着指头日复一日苦苦捱过了二十多天,只差几天便可大功告成,竟又前功尽弃,得重头再来吗?</p>
星子吓得呼吸都似停了,半晌方胆战心惊地唤道“师父!”看来又是那该死的西域奇毒发作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次受责时便是因此昏倒,蒙师父宽免,恩准三十日内逐日清偿,这次怕是再无法逃避了……</p>
莫不痴却恍若不闻,背对着星子纹丝不动。星子亦不敢动,凝视着他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眼了,师父的身形中竟透着难言的疲惫,不似往日那般孤傲挺立。星子满心愧疚,我总是让师父费心操劳,小心翼翼又唤了一声:“师父!”</p>
莫不痴方缓缓地转过身来,星子惊奇地发现,莫不痴的额头竟十分突兀地多出了一缕明晃晃的银丝,如冬日里青松翠柏上的一抹积雪,艳阳下反射着点点银光,扎得人眼角发酸。原本清明的目光也转为浑浊黯淡,夹杂着暗红色的血丝。师父又整整守了我一夜么?“师父!”星子垂下脑袋,哽咽着道,“弟子不孝!”</p>
莫不痴瞪了星子一眼,眉心紧蹙,神情有几分恼怒几分无奈:“现下你中的毒有些麻烦。一部分余毒已经血液导出体外,但没想到,剩下的毒素十分蹊跷顽固,无法由血液聚集引出,须得另想法子。”</p>
星子闻言愈发难过。莫不痴在他眼中便如天上神仙一般有求必应无所不能,师父为难之事,怕真的难办了……我自找的一场祸事竟惹下了无穷无尽的后患……星子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以往,生死有命,大可听之任之付之一笑而已,但如今的星子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自暴自弃的混蛋了……</p>
“弟子需要做些什么吗?”星子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方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话,若能尽己之能做些事,也可减轻一些压迫心头的负疚感。</p>
“暂时不必。”莫不痴话语简短,语气冷淡。</p>
性命攸关之事我却无能为力,无助的感觉让星子很不好受……师父尚未提起昨晚误了例行责罚一事,但我怎能装聋作哑地逃避?星子轻啮薄唇,决定直面悲惨的现实:“弟子……弟子昨晚误了例行责罚,今日须翻一倍,四十下,明日起每天二十下,从头再算三十天。”</p>
星子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倒把莫不痴逗笑了:“果然是个傻孩子。为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估计你现在能接下我几招?”</p>
师父是要考校我武功了么?星子也早有此意。上回师父与我交手,显然未尽全力,我却二十招之内便狼狈不堪一败涂地。拜师后近一个月,我得他亲自指点,总不该如此不济了吧?星子蓝眸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师父若尽全力,弟子有望接下十招。”</p>
莫不痴露出一丝嘉许的微笑:“好!有勇气!我武功在你之上,与你交手很难全力施为。你既然有此自信,不如这样,明日晚间我与你过招,我用五成功力,你若接得下我二十招,责罚便可以减半,再挨十五天即可,若能接下我三十招,便可全免,不仅全免,我还有一柄上古神兵稀世之宝要送给你。毒发后你身体虚弱,今日你且好好休息,不必去寒潭里练功了,晚上也不用领罚,养足精神,以备明日测验。”</p>
师父开出的条件竟如此诱人!星子仿佛被天上掉下的元宝砸中,晕乎乎地辨不清东南西北。莫不痴原本威严低沉的声音此刻传入耳中,便如天籁之音一般悦耳动听。“弟子谢过师父!”未等莫不痴说完,星子已是喜形于色,忙不迭地道谢。</p>
“别高兴得太早了!”莫不痴一蹙眉峰,似是不悦,“这是你拜师以来第一次正式考校武功,须得认真应对,不可大意。二十招之数是按你自己的估计计算的,你若不能达成,不但已有的责罚一下也不能免,若每少了一招,再另加一百下,听见了么?”</p>
“弟子听见了。”一招一百下,师父还真是够狠的!星子喜悦之情顿去,不敢再嬉皮笑脸,规规矩矩地应下。</p>
莫不痴说完,即出谷去了,大约是去采办药材与日用杂物等。师父这一走,留下星子度日如年。先去书房看了一会剑谱,心里翻来覆去都琢磨着明日师父会怎样出手,该如何应对。师父曾提到,他亲手所著的几本剑法也在这几只箱子里,我若能找出来看看,也好多些准备。</p>
星子跳上窜下,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找出几本可能是莫不痴所著的剑法来,每本草草地翻看了几页,象又不象。折腾良久,终究一日无成。</p>
莫不痴晚间并未回来,星子不用挨打,早早歇下,许多天不曾这般安安稳稳地睡觉了。但想着明晚考校武功,成败之间竟有天壤之别,心头便忽上忽下,忽悲忽喜,忽明忽暗。星子一会儿信心百倍豪情万丈,这些天自觉进步良多,接下师父二十招不应是难事,那可是苦海有岸了,如果能侥幸接下三十招,师父会送我一件什么宝贝呢?一会儿又陷入百般担忧千端烦恼,师父功力深不可测,我要是失手了怎么办?不但要再挨三十天,每少一招又是一百下,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星子只觉冷风阵阵从臀上刮过,不由本能地绷紧了肌肉……</p>
星子一夜难眠,第二日清晨,眼周便留下了一圈明显的青黑。昨日未去练功,今日再不能误了,星子照例去水帘洞中,却无法沉心静气,一上午都颇不顺利,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星子愈发烦躁不安。</p>
下午星子仍是待在书房里,神思不宁。直至日影偏西,莫不痴方才回转,带回一大包东西,径去药房,并不召星子问话。</p>
星子看不进书,便提了宝剑在书房内比划,腾跃之中不慎一脚踢翻了垒在北面的一堆箱子,轰隆隆一阵巨响震得石屋也似乎晃了几晃,层层叠叠的沉重木箱如推到的骨牌一般摔将下来,无数书籍纸片漫天飞舞。谷哥儿也被天崩地裂般的响声引来探看究竟,两人手忙脚乱,好半天才物归原位。莫不痴则始终未曾现身。</p>
晚饭时谷哥儿请了莫不痴出来,莫不痴看了星子一眼,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准备好了么?”</p>
星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几乎要蹦出胸膛,却不得不故作镇静地答道:“弟子准备好了!”</p>
莫不痴不再多言,饭后让星子携剑随他上山,一路树影婆娑,香袭人,行至山顶,却见一块开阔空地。此时明月在天,浩瀚长空更无一丝云彩,银色月光如清水一般映得天地通明。莫不痴站在正中,袍角迎风扬起,意态悠然似赏月的高人雅士。星子侍立下首,躬身行礼。</p>
莫不痴身形一晃,待立定时,手中已多了一截两尺来长翠绿色的柏树枝,想来就是拆招的“兵刃”了。莫不痴沉声道:“你用剑吧!尽力发招,不必顾忌。”</p>
“是”,寒芒一闪,星子挽个剑:“弟子恭请师父指教。”</p>
眼见莫不痴不攻不守,似乎浑身都是破绽,星子却不敢贸然进攻,先取守势,护住门户。莫不痴也不着急,腾挪之间,只用树枝虚点星子身上要穴,那树枝上贯注了内力,竟如剑器一般虎虎生风。星子不敢怠慢,将近日所得悉尽施展。虽然树枝不能与利剑相交格挡,但莫不痴身形疾速如风,东指西点,神出鬼没,星子渐渐地便有些左支右拙。</p>
星子暗中默默计数,才不过十招左右,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到了不了二十招又要败下阵来。想到落败将面对的可怕后果,星子着急之下步伐更多了几份慌乱。第十五招,莫不痴眼见星子身形凝滞,手中树枝便直向他胸前点去。一抹翠绿破空而来,星子回撤防守已是不及,将心一横,剑光一闪,便亦向莫不痴咽喉刺去!</p>
若是正式比武或交战,这便是破釜沉舟两败俱伤的打法,但求拼个鱼死网破。但此时莫不痴仅以树枝为武器,只能点到为止,就算刺中星子胸膛也无大碍,而星子手持利剑,刀剑无眼,便赌师父总得撤招闪避。</p>
星子纯粹仰仗兵刃之利,已经是破罐子破摔迹近无赖的招数了。莫不痴口中轻轻咦了一声,似颇为惊讶,撤回树枝,硬生生与星子利剑相交。咔嚓一声轻响,树枝已断为两截,星子亦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几乎拿捏不住,准头已偏。尚未及变招,莫不痴以迅捷不可思议的身形,突破剑光,欺身近前,断枝如矢,点在星子手腕,星子一阵剧痛,长剑已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坚硬的岩石上,飞溅起几星苍白的火。</p>
“啪!”星子左边脸颊已吃了重重的一记耳光,羊脂白玉般的脸庞登时留下了五道鲜明的指印,迅速隆起,一缕殷红血迹顺着唇边缓缓溢出,星子却不敢去擦拭。莫不痴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星子从未见师父如此生气,扑通一声跪下。</p>
“打不过倒学会了耍赖,这种招数是为师教你的?”莫不痴厉声喝问。</p>
莫不痴只用树枝拆招,星子却全凭兵刃之利妄图投机取巧。自知理亏,哪敢辩驳,深深地俯首:“弟子该死!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p>
莫不痴冷笑道:“知错了?这会认得倒快!方才难道你就不知?我可不敢罚你,日后你出师了,与他人对阵,说是我教了你这些不入流的龌龊伎俩,我活了一辈子,行将就木的年纪,还平白自取其辱,岂不是糊涂透顶?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提是我的弟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