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在露州买了匹上好的马儿,一路风餐露宿,换了几匹马终在第四日赶到了旌战两国的边境城市同洲。

    此去云荡山也就是半日路程,连天的赶路她也累了,再加上这同洲城她经常来,十一年住在云荡山,下山多是在此购买所需。就算凤瑛的人此刻追来,在这同洲城怕是也不能奈她何。

    于是罄冉便找了家茶楼,随意点了几碟小菜,一壶清酒。一面用着,一面听着楼中杂人的闲谈。

    突然她面容一沉,望向东首窗边的几人,只听那些人兴致勃勃地在谈论着不久前战麟两国的结盟。

    这两国的结盟罄冉是知道的,可却从不知这其中尚且有她一份功劳。

    “什么?燕国竟敢派刺客在战英帝寿辰上行刺杀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别是瞎说的吧,还女刺客,谁信!”

    “嘿,你们还别不信,我前日刚从战国回来。现在整个战国都将这事传遍了!听说那女刺客极为厉害,还在众目睽睽下杀了禁军统领曲东平。后来还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逃了出来,愣是没找到人!你们也不想想,皇宫防守多严密,那刺客就是再厉害,没有内应怎么可能逃走。”

    “有道理。”

    “你们知道是谁帮了那刺客吗?战国的砮王可是亲自搜查,最后在华英宫中找到了女刺客的夜行衣,那华英宫的秦妃娘娘,那可是和燕国有很大关系的。秦妃的生母,那可是燕国人。你们说,刺客不是燕国派来的又是谁?”

    “恩,难怪战英帝这么着急发兵,哎。这燕国被两国夹击,怕是气数已尽哦。”

    ……

    罄冉听着这些话,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讥讽而冷极。

    本以为他是单纯的只为救她而冒险,却不想他竟也在不觉中利用了她。是啊,蔺琦墨少年有成,乃是麟国第一勇将,岂会简单?是她太过天真了,还是她太过苛求?

    罢了,罢了,这样也好。省得每每总也想起临别时他的笑,总也觉得有愧与人,这般,虽是自己还欠了他,来日还了便罢。

    罄冉想着,竟是再无胃口,昂头饮下一杯清酒。扔了一锭碎银,起身便出了酒楼。

    她翻身上马,待行至西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士兵把守森严。她这一路已经多有听闻,自翼王燕奚痕在战英帝寿辰上送了那黑钢莲,战旌两国的关系就越发紧张,不想竟连边关都已关闭。

    她微微蹙眉,打马上前,立马便有旌国士兵上前喝道:“停下!做什么的?不知道封境了吗?赶紧走开!”

    罄冉无奈,只得回马向东门而起,心道,唯今只能从城外西面的峭壁翻过,绕道回云荡山了。

    她一骑飞驰,到了号称万夫莫开的云荡山东面悬崖,收缰引辔,欲止坐骑。不料势激力迫,骏马突然人立而起。她忙左手按住银鞍,用力一撑,身子微微升起寸许,化去坐骑腾冲力道,复又安然落坐马上。

    翻身下马,将马鞍歇下,轻拍马儿:“去吧,这些日辛苦你了,如今你自由了。”

    马儿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探头轻蹭她的衣襟,罄冉失笑:“方才还那么凶,现在怎地又舍不得走了?”

    她叹息一声:“可惜这峭壁陡峻,我真没法带你走。去吧,自此做个自由的马儿,岂不甚好?我……多想也能自由自在的活着啊!”

    她说罢猛然一拍马身,马儿嘶鸣一声,向谷中跑去。

    罄冉眼见它消失在眼见,这才提一口气,手攀凸石,足踩凹岩,猱身跃上,纵到高崖崖边,沿着峭壁向上攀岩。

    高崖之上罡风猛烈,呼啸作响,烈风狂飙之中,罄冉却含气凝立,披风当襟,轻衣飘扬,她望了眼脚下的山峦,叹息一声。

    本以为此去能手刃战英帝,却不想终是失败而归,看来自己需得考虑另外的道路了。行刺一事,终是太过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迈步下山,身影轻盈,待夕阳低垂时终于到了云荡山中的马原村。

    可她尚未进村便察觉到了异常,以往这个时候乡亲们会三三两两的聚在街头巷尾闲谈,可这日竟是不见一人。

    而且村中竟毫无炊烟,这岂不奇怪!

    她正兀自惊异间,鼻尖却嗅到了一丝异味!是血腥味!

    罄冉大惊,四顾之下,寻找隐蔽的小道闪进村中。

    却见整个村子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阴风惨厉,犹若鬼市。单是断手残足便到处皆是,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尸首皆被砍去头颅,惨不忍睹。更兼四下里一股股血腥尸臭味道,弥漫其间,令人欲呕!

    罄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她缓缓闭目,平复下心头惊惧,这才一步步踏入村中,希望能找到尚有生息的村人。可是,找遍了整个村子,竟没有一人生还。

    她心头沉重,大步向家中而去,步入院中,却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黑衣人,同样是被砍去头颅,不同于百姓的布衣,粗服短褐装扮。这些人皆着黑衣,而且看尸首的身躯应都是青壮年。

    他们露在衣袖外的手漆黑如碳,显是中毒而死。

    罄冉微微蹙眉,站定细细聆听了屋中响动,这才推门而入,扬声道。

    “出来!”

    半响不听有任何动静,她心中诧异,抬步入了内室,顿时面容一僵。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僵立在窗边,一手还死死地按着墙上机关,那机关恰是控制院中毒气所用。

    罄冉不忍相看,闭目间,面前似乎还晃着男孩灿烂的笑脸,漆黑的眼珠。

    “冉姐姐,你今天下山好早啊!”

    “冉姐姐,我娘说等爷爷腿好了,要请姐姐到我家吃饭呢,姐姐可一定要来啊!”

    “冉姐姐,你要去哪里?去很长时间吗?”

    小六……那是小六,连这么小的孩童都不放过,何其残忍!

    罄冉双拳紧握,抑不住胸间剧烈起伏的怒气。她默然半响,跨步上前,将早已僵直的小小身体拉入怀中。掰开男孩紧紧抓在机关的手,将他放在床上,抖了凌乱的被子给男孩盖上,遮住他血肉模糊的脖颈。

    默然片刻,她愤然而起,大步便出了院子。在东墙下有节奏的轻敲几下,脚下咔嚓一声,显出一个石阶来。她迈步进入地窖,轻扣机关,窖顶轰然合上,与此同时,窖中也火光大亮。

    她下了台阶,但见窖中一切如故,这才松了一口气。地窖中乃是师傅留下的各种珍贵书籍、药剂、沉酒、及珍藏的几件神器等物。

    罄冉在软榻上坐定,明灯下面容清冷,薄锐的双唇更是紧紧闭着,显是压抑着情绪。

    虽然村中家家户户皆被洗劫,可她却不会傻傻的以为村中百姓是被山贼所掠。一来山贼没有必要赶尽杀绝,二来杀死这些百姓对山贼毫无益处,若是山贼将百姓留下,过几年再来行抢岂不更好。再来,山贼也没必要将百姓的首级砍下。

    首级……首级……

    怕是也只有一种用处,战国历来以首级点算军功,谁斩杀的敌军首级多,便会得到厚赏,将领更可加录军功,待军功到了便能加官晋爵。

    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战国和旌国刚刚在云荡山不远的平陵源起了一次冲突,两方皆有死伤呢。

    乱世!这便是所谓的乱世,煌煌一国,竟荒谬到用自己同袍的血来做上官发财的垫脚石!

    军队不再是保家卫国的存在,而成了百姓的梦魇!这便是战国!便是这个令人窒息的乱世!

    罄冉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觉荒谬,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半响她才收住笑,恨恨起身。爹爹,这便是您守护的战国,女儿十多年来只欲取战英帝首级为您报仇,从未想过要与您深爱的战国为敌。

    可是现在,您老看到了吗?战国已经不值得女儿信仰,女儿今日要忤逆爹爹了,自此女儿再不固守战国之人的成约。女儿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这乱世女儿受够了,亦要如男儿为苍生谋福祉,女儿要皆尽所能,令这乱世早日结束!

    罄冉目光炯炯,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她要从军!而且,她要投军旌国。

    放眼天下五国,战国英帝好功喜大,双目闭塞,致使战国百姓深受其害。耀国凤瑛专权,皇权旁落,朝中大臣勾心斗角,不能同心。麟国新皇心胸狭窄,极难容人,疑心甚众,非为明主。燕国更不必多提,如今被战旌两国夹击,怕是不日而亡。

    她,云罄冉,可不欲去送死。唯今只有投身旌国,其国主旌文帝,素来爱民如子,心胸宽大,又有翼王燕奚痕这般才能俱佳之人衷心辅佐,百姓虽是深受战国欺凌,可却颇有傲骨,万众一心。

    她若投军旌国定能一展才能,为民立命。况且,战旌两国关系紧张,终会一决沙场,投军旌国,早晚有一日她要领兵长驱直入,令战英帝生不如死!

    罄冉拿定主意,思虑一翻,便忙碌了起来。首先是将一身打扮要重新改过,既然是要从军,便是长久打算,不能马虎。

    她将长发散开,在镜前端坐,用梳篦细细梳过,长袖一挥,带过敛刹剑,寒光一闪,青丝飞落。她看都不看一眼,用方巾将头发裹好,从水瓮中取水,细细清洗过脸,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起身走至案架,取下两个瓷瓶。倒出一红一黑两粒药丸来,用水送下。没一会便觉一股燥热之气从胸间涌出,喉间更是刺痛难言,只呛得口鼻辣痛,泪水连连。

    她蹙眉忍过,片刻后那股难受远去,她再对镜而照,抬起脖颈,那光洁的颈部已是多了一处凸起,分明便是男子的喉结。形状,样子丝毫不差,她轻勾唇角。

    “老头的药果真好用!”

    一出声,却又是一笑。却是那声音再不如原本的清雅动听,而略带沉音,虽是听上去依旧清朗,可却少了女子的圆润清丽,而多了几分男子的沉哑有力。

    她望着镜中人,绝美俊秀,如黑缎般的发仅用一方青帕束起,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点桃夭。

    虽是略显女子妖媚,可姿容间却是清冷高洁,眉宇间更是多了这个时代男子才有的坚毅,睿智。再配上明显的喉结,和男子的声音,纵使有人生疑,觉得她女态,想也不会将她怀疑成女儿。

    更何况,闻蓝丸已经去掉了她身上的少女香,再加上她自小便不曾打耳洞,只要将胸前缠上层层布裹,怕是过几日连她自己都会以为自己乃是男儿身了。

    罄冉换过衣衫,拿起敛刹,起身取了数瓶师傅配置的绝好金疮药,及常见毒药的解毒丸收入怀中,踏步而出。

    夜色凄迷,她出了村子,身影如电,向云荡山下不远的战国驻守军营掠去。

    到达军营已是月上中天,整个军营轻悄悄,唯有一堆堆篝火发出微弱的光。

    罄冉闪身入营,眼见营中的高台上悬挂着一颗颗头颅,夜色下乱发飞舞,极为可怖。她目光陡然阴冷,不再多看,顾目而盼,将营中情景收入眼中,找准主帐。小心避过守军,穿过数座营帐,利落地解决掉立在帐前打盹的四名守军。

    罄冉身影一闪,便入了大帐。她目光落在床前衣架上挂着的高级将领穿戴的盔甲,冷冷一笑。

    在地上一滚,便到了床前。床上一个大胡子男人正睡得香甜,罄冉不再等,手中敛刹出鞘。

    显然那床上的将军也是身经百战,生死关头不知遇过多少,剑光一闪,他竟猛然睁开了双眼,然而对上罄冉的目光,只觉寒气扑面。

    只来得及长大了嘴,尚不及反应头颅已被罄冉斩下。罄冉避身闪过他喷涌而出的鲜血,冷冷一笑,扯了床帐将头颅包住。敛刹蹭过男人的胸膛,将残留的血迹拭干,这才归入鞘中。

    细细聆听后,闪身出了帐,施展绝好的轻功没一会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没入了黑夜之中。

    两国交战,向来不屑用此暗杀之计,可她云罄冉非是将士,只为乡亲们报仇,亦不怕被指点什么光彩不光彩。

    翌日,天光方亮,同洲不远的旌国镇西军营中已是声响不断,操抢声,搏击声,跑步声,嘶喊声显是营中士兵已经投入到了新一日的操练之中。

    谁人不知,这支镇西军是翼王燕奚痕一手带出,乃是旌国首屈一指的精兵。不知多少次令战国人受挫,军风更是极为严明,被称为是旌国的铁血战士。

    守营的一队士兵此刻更是精神抖擞地执枪而立,目光炯炯。谁人不知,前日翼王已经从京都归来,此刻就在营中,他们自是比平日来得更加精神。

    却在此时,传来马蹄声,迅疾而近的马蹄声声声如雷,迅捷有力。看守的兵勇不免暗自对望,这样的蹄声,这样的速度,怕是只要王爷才能当的,可是王爷分明在军中不曾外出啊

    众人不免齐齐看向远处,不一会一人一骑出现在视野中。好风姿!众人不免齐齐屏息。

    却见那马上之人青衫飞扬,驰骋间自有洒脱不羁,飞马疾驰间,依旧风华翩翩,如明波朗月春风过境,俊雅而舒朗。虽不是自己王爷,可竟也是个毫不逊色与王爷的美男子。

    待那一骑而近,众人俱是目瞪口呆。好容貌!

    但见男子神情漠然清冷,天神般驾驭马上。一双星冷深寂的眸子中是淡漠而清冷的目光,便如锋冷长剑漠漠寒光,却又让人折服。

    半响一名小兵才上前,躬身道:“这里乃是军中重地,公子可是有事?若是无事,还请速速离去。”

    罄冉眼见众人惊愣后目光炯炯,且上前问询之人态度虽是谦恭却也不卑不亢,不免微挑双眉,看来自己此来,没有来错。

    正欲说话,却听不远处传来清朗之声。

    “怎么了?”

    说话间,一个相貌出众,一身铠甲的男子大步而来。罄冉凝眸去望,轻勾唇角。这个男人她见过,正是那次在酒楼中,大肆打量她的两名男子中的一人。

    她思绪滚动,心中好笑。翼王?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呢。

    苏亮大步而出,笑着望向罄冉,方才他便远远注意到了这边情况。笑话,来了这么精彩的男子,他苏亮岂有不过来结识的道理?可是这男子怎么恁是眼熟?

    “在下乃是军中少郎将,敢问这位仁兄可是有事?”

    罄冉也不多言,将手中布包向前一扔。苏亮忙接过,笑着道。

    “仁兄有话只管说来,军中可是不能私自收礼的。”

    罄冉扬眉:“不是礼品,乃是本人的投军诚意,郎将大人不妨打开看看,可是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