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随着几个麟国侍卫出了麟颌院,外面已是一片喧闹。使馆的战国侍卫、宫侍们正提着水桶,拿着扑火物事向这边冲来,罄冉本还担心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眼见四下混乱,看来所虑多余了。

    她心神刚松,却扑捉到一抹雪色,目光为之一凝,正是凤瑛衣衫飘然从耀颌院缓步而出。

    月光皎洁一方,恰似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映得他衣炔摆动间似有光华从中流泻,腰间丝绦缀着的碧玉琅环更是在一抹雪色中随着他的脚步彼起彼落。

    朗月之下,他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繁星,迈步间自有从容优雅,一袭白衫在蔺琦墨穿来是潇洒不羁,在他穿来却是高华闲雅。

    他大步向麟颌殿走来,正和罄冉迎面撞上。在大殿上罄冉并没有多余的工夫打量他,现在不期然迎面撞上,竟一时没能收回目光。想到这人面上一派温雅,实则满肚子坏水,竟在自己身上下了药,罄冉一时更是心生气恼,暗握双手。

    凤瑛多年习武,敏锐地察觉到一道颇为特殊的注视。他目光微转,瞬间便锁定了罄冉,见只是个面容寻常的士兵,不免微微诧异,正欲再看,那士兵却似乎被他盯得慌了神,忙身体一缩,低下了头。

    凤瑛脚步微顿,而便在这瞬间,那一队士兵已经从身旁走过。

    罄冉低着头不免暗自掐了下手掌,暗骂自己莽撞,怎么就忘了习武人异常敏锐,错身而过,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微微一瞥,心跳加速间已经步出十几步,她这才松了口气,心念好险。

    复又想起方才凤瑛投过来的那一道目光,他顾盼间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罄冉只觉一阵唏嘘。

    十一年前她知道凤瑛不似表面上显现的那般温润尔雅,那是因为他偶尔眸中会透露出尖锐,可刚刚对视上凤瑛双眸的那一刻,她竟从中望到了春风般丝暖的轻柔,看来十一年不见,这人更加深不可测了,怨不得蔺琦墨不担心狄飒,但是却将凤瑛防得滴水不露。

    罄冉思虑间已经出了使馆,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天空已是红光遍布,想来火势又大了,怕是这火要灭一夜呢。

    这样的火光,这样的喧嚣声,倒让罄冉想起了多年前她火烧乾垣大殿的那个夜晚,想到男孩晶亮着眼眸拍手称妙的情景,罄冉却是一阵恍惚,不觉间竟已微微挑起了唇角。

    一行人出了使馆,早有蔺琦墨安排的人送上了马匹,他们打马便向外城奔。罄冉一路留神,确定了并无跟随之人,这才松了心神。

    一入外城,到了人多之处,便辞别了那些麟国侍卫,为谨慎其间,她在外城兜兜转转几圈,这才在一处小巷将那套军服脱下,藏了起来,又略改发式没入了人群。

    凤瑛到麟颌院的时候,那里已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火头如潮水般由正殿向四面延伸,烈焰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他轻声而笑,眸中竟是玩味,眨眼间火燃这般大,烧油也不过如此。

    正灭火的使馆守备刘大人见他走来,忙跌跌撞撞扑了过来,一脸焦急,面容哀戚,竟似马上能哭出来一般。

    “凤相爷怎么过来了,这里火势太大,您还是快回去吧。如今蔺将军不知所向,您要是再出点事,下官可怎么跟皇上交代啊。这好好的,怎么就着火了呢。”

    凤瑛撇了眼一旁正蹦跳着,面容激愤的麟国从官及护卫们,神情微变。

    “蔺将军不知所向?”

    “是啊,麟国人说蔺将军在屋中,可这火怎么眨眼就烧这么大了,也不见里面有动静,蔺将军这要是有个事,下官这脑袋……”

    那刘大人还喋喋不休,凤瑛已是转身而去,刚走了两步,却见蔺琦墨从斜对面的径间一跃而出,哈哈大笑着转瞬便引得满院人鸦雀无声望向他。

    他见众人这般却是笑的更加得意,半响才收住笑意,扬声嘟嘴道。

    “本将军武艺超群,又岂会被这火困在屋中?哼,你们这般小看本将军,本将军原想躲起来好好让你们急一急的。不过,念在你等这般关心本将军的份上,就暂且饶了你等小看之罪了。”

    蔺琦墨扬声说罢,眼见满院子人似傻了一般钉在远处,不免面容一冷,高声喊道:“都看着本将军干什么?还不快灭火!莫名其妙的本将军的寝宫就着了火,这事战国可要给本将军个交代啊。”

    那刘大人只觉头一阵大过一阵,本来这些日子蔺琦墨就没少给他出难题,现在又被他这般戏弄,人总是有些脾气的,可奈何谁人不知皇上宠爱的月妃娘娘那可是这魔头的亲姐姐,他只能压下脾气,大声喝着让士兵们灭火。随即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迎上摇步走来的蔺琦墨。

    “下官就说嘛,以将军武功之神勇怎么可能被困在殿中呢。”

    “哎呀,刘大人,你刚刚跟氿乾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刚刚我分明听你说……”

    刘大人没想他竟这般不给自己面子,面上笑容又僵了几分,凤瑛在旁看得轻勾唇角,移步上前,笑着打断了蔺琦墨的话。

    “刘大人还是快些指挥灭火吧,这火蔓延下去可就坏了。”

    那刘大人面带感激地望了凤瑛一眼,心中将两人一贬一扬间已是溜出老远。

    蔺琦墨却是撇嘴一笑:“氿乾王不会也是担心本将军被困在火中才”

    凤瑛朗笑着打断蔺琦墨的话:“凤瑛可不敢小看四郎。凤瑛是好奇那位被四郎金屋藏娇的美人,平日四郎藏的严实,凤某有自知之明,来了怕也不得见,如今这金屋被烧了,凤某心想也许能见上这美人一面呢。”

    蔺琦墨却也随着他哈哈一笑:“那些疯言疯语氿乾王竟也信?”

    凤瑛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看来今日凤瑛是见不到美人了,哎,天色也不早了,凤某便不打搅了,告辞。”

    蔺琦墨却是笑着搭上了凤瑛的手,凑近道:“这使馆如今满是尘烟,真真讨厌,四郎欲往芸湖找乐子,凤相可赏脸同去?”

    凤瑛撇向他拉着的右臂,扬眉一笑:“既是四郎相邀,凤某自当奉陪,请。”

    蔺琦墨哈哈一笑,两人相携着便向月门走去。蔺琦墨不忘回头大喝一声:“刘大人,这火可要赶紧灭啊,本将军还要回来睡觉呢。”

    两人走出几步,凤瑛微微侧头对身后之人略施眼色,那人身影一闪便向耀颌馆而去,蔺琦墨撇了眼却也不甚在意,只唇际滑过了一抹浅笑。

    月上中天,禁卫军副统领程英的府邸。

    院子里下人已经歇息,只有几盏风灯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发出微光。程英负手站在院中,聆听着不远街上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远去,蹙起了眉。

    皇帝寿宴遇刺,为了追捕刺客,如今京城一到亥时便全城宵禁。巡逻兵勇一队接着一队,严密盘查所有可疑之人。

    程英心中似有惦念,烦躁地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眼见天幕深沉,他叹息一声,拧眉向房中走去。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双眸一亮,正欲跨步,眼前一晃,从屋顶跳下一个黑影。

    “大哥哥。”

    程英面上瞬间染起了笑意,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见她微带笑意,盈盈站在眼前,目光清亮如两泉湖水。

    程英忙侧身让门,眼眸四射,聆听着四周的动静,见毫无异样,这才回身将房门关上。

    “冉冉,你这一天一夜躲在什么地方?现在京城排查的这么严,你怎么不早些到我这里来?”

    “让大哥哥担心了,我这一日都在使臣馆,倒也安全。怕狄飒已经怀疑到大哥哥,所以干脆就呆在那里了。”罄冉淡笑说着,在小桌前坐下,倒了两杯水示意程英坐下。

    眼见他满面担忧,心中感激,便又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程英叹息一声:“大哥哥早不让你去行刺战英帝,你怎么偏不听呢,非要做这般危险的事情,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大帅。你去也就罢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好歹我也是个禁卫军副统领,帮你将后路铺好还是能做到的……”

    罄冉笑着打断他的话:“大哥哥,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你不为嫂嫂想想,也要多多顾念虎儿啊。当年爹爹的旧部多受牵连,你如今能当上禁军副统领已是不易,罄冉怎好……”

    罄冉的话尚未说完,却听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程英一惊,和罄冉对望一眼,站了起来。

    罄冉闪身没入暗处,院中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老爷,砮王殿下来了,已经进了府门了。”

    罄冉一惊,从暗处闪身而出,正对上程英沉重的面容,两人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看来狄飒是心生怀疑了。”罄冉说着便要往屋外冲。

    程英心知她是怕连累自己一家,忙伸手拉住她,急急道:“快躲起来,真要搜到你,大不了这官不做了。冉冉休要陷我于不义。”

    罄冉见他眸中全是坚持,心知现在出去未必来得及,情况不明,也确实不易鲁莽,点点头收住了脚步。

    程英这才松了一口气,撇了眼桌上的茶盏,见罄冉领会,他才不慌不忙地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