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十八那天,宁平侯府上下的主子都是天没亮就起床了,由宁平侯领着祭拜了祖先,又对着容湛说了一些下场考试应该注意的话,虽然他自己也没考过武举,对要注意些什么并不算了解,且武乡试不比文乡试,考的本就是不必怎么用脑子的科目,——然后才和二老爷、三老爷并小一辈子的爷儿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将容湛送到了大门外。
大门外,车马早已备齐了,跟着去服侍的小厮们也早已候着了,直到容湛翻身上了马,都骑出老远了,宁平侯才向一旁二老爷三老爷叹道:“希望湛儿此番能够旗开得胜,高中归来!”
这种时候,二老爷三老爷自然不会说扫兴的话,因都点头笑道:“大哥只管放心,湛哥儿一定能高中的,大哥只管在家里安心的等着好消息传来!”武乡试不比文乡试,那是比试完便能即刻出成绩知道中还是没中的,故二老爷三老爷有此一说。
宁平侯叹道:“如此就承二弟三弟的吉言了!”一回头,不经意却见容潜正一脸葳蕤的打瞌睡,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喝道:“你做出那副垂头丧气的晦气样儿做什么,是安了心要触你大哥的霉头,让他落……”话到嘴边,想起‘落第’二字委实不吉利,忙咽了回去,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离了我眼前呢,看见你就生气!”说完拂袖而去。
二老爷三老爷等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忙使眼色示意各自的儿子跟着各自去了。
余下容潜一个人站在原地,想着父亲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一个,让自己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晚间读书读得太晚,今日又起得太早所以才没精神的;还想着三年前自己下场时,父亲是何等的看重,甚至亲自送了自己去贡院,可如今却连正眼看自己一眼都不愿,不由又是委屈又是忿恨,在黑暗中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
内院里,太夫人也领着一众女眷在自己院里的小佛堂恭恭敬敬给菩萨上了香,又不顾年迈,跪在蒲团上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才就着二夫人的手起来,被拥着回了素日起居的正房东次间。
二夫人便命人摆饭,随即笑向太夫人道:“今儿个可要偏娘的好东西了,真是想起娘小厨房里做的菜我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太夫人笑骂道:“说得就跟谁苛扣你的饮食似的,还口水都要掉下来,也不怕你弟妹和几个小辈笑话儿你。”
三夫人岂肯让二夫人专美于前,忙也笑道:“二嫂可是说出了我的心声,我又怎么会笑话儿二嫂?”
妯娌两个一搭一唱的,逗得太夫人十分的喜悦,方才的紧张气氛也随之不翼而飞了。
君璃趁机提出告辞,“……皎皎一个人在家里,孙媳委实有些个不放心,就不陪祖母了,还请祖母见谅。”这也是她自去年大年夜以来与太夫人之间形成的无言的默契了,她隔日来向太夫人请安,该尽到的礼仪半点让人挑不出毛病,太夫人则受了她的礼便打发她回去,自然嘴上都是打着体恤她怀孕或是带孩子的不易,祖孙两个看起来倒也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不想今日太夫人看起来却像是有意要打破这份默契了,当即便脸色有些不好看的道:“你既放心不下皎皎,就让奶子将她抱过来,在你眼皮底下守着便是,素日也就罢了,你不欲在我这里多留我也不理会,可今儿个是你爷下场的日子,连我做祖母的待会儿用罢饭后,尚且要继续去佛堂为他祈福,你做人媳妇儿的,难道更该更心虔一些才是?”
顿了顿,又道:“说起皎皎,如今都快四个月了,我做曾祖母的见她的次数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怎么你是怕我吃了她,所以总是不让我见她不成?你只放心,她是我的亲曾孙女儿,我心疼她的心,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你只放心让人将她抱来便是,不会让她在照妆堂少一根头发的!”
一席夹枪带棍的话,说得君璃心里登时不痛快起来,什么叫素日是她不欲在照妆堂多留,分明就是太夫人与她两看生厌,所以彼此只走个过场而已,如今倒全成她一个人的错了;还有皎皎,她的确不情愿抱她来见太夫人,可那也是因为她知道太夫人不喜欢她,她的女儿她心疼,太夫人都摆明了不喜欢她了,她自己不会再抱了她来自取其辱,——说穿了,太夫人分明就是在有意刁难她而已!
若是往日,面对太夫人的刁难,君璃忍了也就忍了,让她留下她便留下也没什么,迎晖院有廖妈妈和晴雪照顾皎皎,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可今日不但是容湛下场的日子,也是君珏下场的日子,就算知道有潘氏代为打点一切,她依然有些不放心,打算这便回去使人去瞧瞧,看君珏是否已顺利抵达贡院了,该带的东西是否也都带齐了。
是以太夫人话音刚落,她已笑道:“祖母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是长辈,岂有让您老人家一直为大爷祈福的道理,没的白折了大爷的福,还是让孙媳家去后一个人为大爷祈福即可,您只管与二婶三婶并祝妈妈抹牌作耍,安心等着大爷的好消息罢,孙媳就不打扰祖母的雅兴了,且先告退了!”说着屈膝行了个礼,不待太夫人发话,已径自退了出去。
余下太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只觉一口气哽在喉间,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半晌方缓过来,当即气了个脸红脖子粗,那个君氏,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她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祖母吗?如今还不是世子夫人,也不是举人娘子呢,就已轻狂成这样了,等明儿真成了世子夫人举人娘子,岂非越发要狂上天了?不行,她一定要趁早将她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才是,不然将来别说府里其他人,只怕连她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了!
——其实过去这将近一年以来,太夫人已真切意识到二夫人三夫人管家与君璃相比,到底有多大的差距了,也明白若再由二人这般折腾下去,只待将去年君璃煞费苦心自府里那些以权自肥的管事们私囊里掏出的那几万两银子用殆尽,宁平侯府便又将回来以前入不敷出,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时候,所以太夫人近来已萌生了找机会继续让君璃接手管家的念头。
可在那之前,君璃一定要变成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一个她想要的样子才成,不然有一个只会管家,却一点也不宽容大度,一点也没有大局观的当家主母,宁平侯府的将来依然堪忧。
所以太夫人方才才会出言敲打君璃,也是想着容湛此番若真中了武举,只怕自己只会越发弹压不住君璃,这世上人与人相处,自来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她不想做被压倒的那一个,便只能竭尽所能压倒别人了,只可惜君氏实在不受教,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再说君璃回到迎晖院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去看了女儿,见小家伙还睡得香,方轻手轻脚退出了内室,叫了向妈妈过来吩咐:“妈妈即刻去一趟大少爷那里,问问大少爷需要带的东西可都带齐了,人是否已顺利抵达贡院了?还有三日考完后,去接的人可都已安排好了?等问清楚了,即刻回来告诉我!”
“是,奶奶。”向妈妈忙应声而去。
君璃看着她走远了,方命人摆了饭,慢慢的吃起来,看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一旁廖妈妈一脸的紧张,嘴里时不时的念念有词,见君璃半点都不紧张,还说道:“奶奶看要不要给大爷念念经什么的?”
“给大爷念念经大爷便一定能高中了?”君璃不答反问,“若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之前大爷便不必日日练武练得那般辛苦了,只管等着我们与他念经即可。”
就像之前在太夫人的小佛堂时一样,太夫人念经时或许还有几分真心,可二夫人与三夫人能有几分真心,那就真是不好说了,所以容湛能否高中,与为他念经的人心虔不虔根本没有关系,关键还在于他平日的努力,而他平日有多努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比起临时抱佛脚,她更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当然,君璃心里也并非一点都不紧张,只不过她没有像廖妈妈那样表现出来罢了。
廖妈妈被君璃说得讪讪的,道:“这不是想着多少能安心一些吗?”却也知道君璃言之有理,渐渐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一时向妈妈回来了,说君珏那边一应事情都已打点妥了,早上出发前,是族长与族长夫人一块儿领着他祭的祖先,族长夫人又使了得用的管事亲眼瞧见他进了贡院的大门方折回来,让君璃只管放心。
君璃这才松了一口气,度日如年的等待起二十一日来,——本朝乡试,自来是三场连考,所以容湛与君珏都得二十一日方能考完。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君璃虽觉得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但因照顾孩子是最琐碎最时间的,所以倒也很快便将三日熬了过去。
到了考试的最后一日,宁平侯一大早便已使人去皇家御用演武场外等着了,因这种考试一考便是三日,既吃不好也睡不好精神还高度紧张,每场都跟熬罪似的,就算考上了也得脱一层皮,所以等容湛出来时,虽然不至于直接便躺倒,依然在马车里缓了半个多时辰,方恢复了几分力气,命车夫回府,也所以,喜报几乎与他一起抵达宁平侯府。
容湛如愿中了武举人,虽然排名很靠后,靠后得从后面数起,一只手便能数到他,但到底也是中了,且像他这样的公侯子弟,三分之二是只知吃喝玩乐斗鸡遛鸟之辈,剩下的则大半是靠萌袭恩封或后来捐官,正经能从正途科举考出来的,整个京城怕是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所以哪怕容湛考的只是武举,武举人在文举人面前自来矮了一等,依然让太夫人和宁平侯高兴至极,送走了报喜的报子以后,当即便决定要大摆筵席庆祝一番,好叫整个京城都知道自家儿子有出息了。
还是容湛发话说自己不过敬陪末座侥幸中了举人而已,实在不值得大肆庆祝,以免旁人笑话儿宁平侯府轻狂,且自己累得很,只想好生歇息一段时日,接下来又要去兵部候选等候补缺,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太夫人和宁平侯大肆庆祝的念头,改为只请亲朋本家来家里乐呵一日。
容湛回到迎晖院,第一件事便是先去看女儿,三日没看女儿,他心里简直抓心抓肺的想。皎皎也给当爹的长脸,本来容湛进屋前她正哭的,一见容湛便不哭了,张开没牙的小嘴,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让容湛心里霎时软成了一滩水,抱过女儿便狠狠亲了一口,得意道:“闺女,你以后就是举人老爷的闺女了,你高兴不高兴?为你爹自豪不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