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与君璃方在二门外下了车,便见迎晖院的大丫鬟菊香跌跌撞撞子门里跑了出来,一见二人便哭道:“大爷大奶奶,您们总算回来了,奴婢都等您们好久了……太夫人她老人家快不行了,您们快赶去照妆堂罢,侯爷说了,若大爷再不回来,以后都别回来了,还要将咱们院里的丫头婆子都撵出去,说咱们连主子的去向都不知道,还是别留下浪费宁平侯府的粮食了……大爷与大奶奶赶快过去罢,再迟一些,奴婢恐怕就来不及了……”
菊香此言一出,容湛先就忍不住失声叫道:“前儿晚上我们去给祖母请安时,祖母都还好好儿的,虽然精神仍不大好,可也不至于这才两日过去,就不行了啊,你说不说弄错了?”
君璃虽未失声叫出来,心里也是唬了一大跳,暗想太夫人说穿了不就患了个癔症,虽说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但每日都是参汤不离口,身体应该没有亏得多厉害才是,怎么竟会忽然间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见二人听完自己的话后,都是呆站着不动,既不说去照妆堂,也不说先回迎晖院,菊香不由越发着急,一时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跺脚上前对着二人喊道:“大爷与大奶奶到底是个章程,到底是这便赶去照妆堂,还是先回咱们自己院里换过衣裳再去?大爷与大奶奶别光顾着发怔啊……”
容湛与君璃闻言,这才相继回过神来,容湛因忙说道:“还回去换什么衣裳,自然是先去照妆堂!快走!”没听见他老子说他再不回来,以后都别回来了吗,他哪里还敢再耽误时间?
于是夫妻主仆三人忙忙往照妆堂赶去。
一时到得照妆堂,果然就见阖府所有的主子们都在那里了,将太夫人正房的宴息处挤得满满当当的,以致屋里闷闷的,空气十分的不好,不过才三月的天儿,竟生生将所有人都憋出了满头的大汗了,只不过没有谁敢说热的话,也没谁敢说要出去透透气的话罢了。
最先发现容湛与宁平侯进来的,是二夫人,二夫人自上次当众被宁平侯下了面子后,便深恨上了宁平侯,只不过宁平侯是长兄,又是一家之主,她不敢表露出来罢了,如今好容易抓到机会,又岂肯放过,当即便冷笑着高声说道:“大侄儿倒是好兴致,祖母都病成这样了,还有闲心带着媳妇出去游玩,乐不思蜀!我也知道大侄儿书念得不好,可即便书念得再不好,‘孝’字该怎么写,也应当是知道的罢?”
顿了顿,看向宁平侯与大杨氏,讽刺道:“看来大哥与大嫂还真是教子有方啊!”
二夫人这话宁平侯与大杨氏都反驳不得,毕竟容湛在太夫人病危之时带着媳妇儿出去游玩的确是事实,这样的行为若是往大了说,也的确是不孝,宁平侯只得将满腔的恼怒都发泄到了容湛身上,对着他劈头盖脸便骂道:“你这个没人伦的混帐东西,祖母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兴致出去游玩,你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竟连最基本的‘孝义’都不知道,若非是这会子情况紧急,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容湛向来见了宁平侯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会子也不例外,虽被当众骂了,却连一丝半点不满都不敢表露出来,只敢唯唯诺诺的应道:“父亲教诲得是,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以后再不敢了,还请父亲息怒。”
奈何宁平侯满腔的怒气还未发泄完,饶是他认错态度良好,依然不解气,又骂道:“你还有脸请我息怒,我也不知道上辈子遭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生了你这样一个孽子,成日里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也不知道,我死了都没脸去地下见列祖列宗!我要是你,早没脸活在这世上,早找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了,竟还有脸去外面四处张扬,真是丢尽了我们宁平侯府的脸!”
容湛仍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还请父亲息怒!”
但站在他身侧的君璃却分明自他脸上看到了一抹自嘲和满不在乎,也自他眼里看到了一抹伤心,只不过转瞬即逝。
君璃心里忽然就没来由升起了几分对他的同情和怜悯来,他虽然不学无术五毒俱全各种不成器,但心里也不是没有渴望过来自父亲的关注和疼爱的罢?只可惜宁平侯对他从来就是非打即骂,在人前也是半点体面不留给他,兼之又有大杨氏不怀好意的捧杀,久而久之,他可不就变成现下这副样子了?
念头闪过,君璃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出言为容湛开脱几句,毕竟自己过门才堪堪一个月,还算是新媳妇,又是儿媳,想来宁平侯应当不好意思骂她才是。
大杨氏已先柔声说道:“侯爷还请息怒,湛儿就算有错,您这会子也先别只顾着骂他,不若还是进去问问太医,母亲到底怎么样了?等母亲大好了,您再骂他也不迟啊。”
又嗔容湛道:“你这孩子也是,明知如今家中正是非常时期,你祖母她老人家随时都有可能会……,怎么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带你媳妇出去呢,等你祖母大好了,你们有多少时间出去不得?也就难怪你父亲生气了……”
话没说完,已被宁平侯怒声打断:“夫人与这个孽子废什么话呢,就是因为素日里我要打他骂他时你都护着他,所以才将他放纵成今日这般模样的,果然是‘慈母多败儿’!”
大杨氏是慈母?若非场合不对,君璃几乎就要忍不住讽笑出声了。
“可侯爷也不能时时都对着湛儿非打即骂呀,”大杨氏一脸的委屈,小声说道,“他就算做错了,侯爷只教导他便是,老是这样凶巴巴的,让他每每见了侯爷不像是见了自己的父亲,倒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何苦来呢?”
宁平侯正待再说:“我还要怎么教导他……”
就见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儿,满头大汗的自内室走了出来,一出来便对宁平侯抱拳道:“太夫人本就上了年纪,如今又整日整日的吃不下东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将身体亏损了大半,如今已近油尽灯枯之事,说不得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侯爷不若还是将该准备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就当是冲一冲了!”
一席话,说得宁平侯是脸色大变,赶着老头儿急声说道:“祁医正可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求您千万要救救我母亲,只要您能救回我母亲,我下辈子便是与您做牛做马都使得!”
二老爷与三老爷闻得祁太医说太夫人不行了,比宁平侯更要着急,双双赶上前一人拉了祁太医一只手,也急声道:“是啊祁医正,您老是国手,一定能救回我母亲的,求您老即刻开方子罢,只要您能救回我母亲,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绝无二话!”
也难怪二老爷三老爷着急,一旦太夫人去世,依例他们兄弟三人就该分家,他们两个就该搬出宁平侯府去,到时候没了侯府千金侯府公子这个名头,他们的儿女们还能结到什么好亲?他们去外面应酬时,又还有谁会理会他们?宁平侯府虽然没落了,但有这个虚名,总比连虚名都没有的好!
祁太医上了年纪的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挣脱了二老爷与三老爷的手,摇头道:“不是我不想救太夫人,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太夫人她其实根本就没病,我要如何救她?便是我真开了方子,也得太夫人吃得下去才成啊,如今她老人家是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下去几位老爷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有什么法子?”
说着叹一口气:“几位老爷还是趁早准备起来罢,也免得事到临头了,手忙脚乱捉襟见肘,老朽就先告辞了!”命童儿拿了药箱,便要离开。
宁平侯与二老爷三老爷自是苦留不迭,奈何祁太医既知太夫人已是油尽灯枯了,他便是留下来也是白留,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无奈之下,宁平侯只得命二老爷送了他出去。
一旁君璃听至这里,心里也大概有了数。她原本还想着也不知道太夫人到底病得有多重,才会让菊香喊出‘太夫人不行了’的话来,还在想不过就是一个癔症,哪里至于这么严重?如今看来,果然不全是癔症在折磨太夫人,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太夫人吃不下东西,亦连水都喝不下去,时间一长,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犹豫了半日,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到见死不救,哪怕自己那个法子有些冒险,也有可能根本起不了作用,但做了至少太夫人还有一半生机,若是不做,太夫人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倒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冒险一失,指不定就真救回了太夫人的命来呢?
当下主意已定,君璃因趁众人都不注意时,凑到容湛耳边小声说道:“我有法子救祖母,只是需要你的帮助,且这个法子有些冒险,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冒这个险?”
君璃也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让容湛帮她忙的,因为她的法子除了她自己,还需要一个人的配合,偏偏晴雪几个眼下都不在,她又信不过别人,可不就只有找容湛了,想着她与容湛再怎么说也已是夫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不为她,只是自己,容湛也只有尽心尽力帮助她的。
容湛却明显有些不信她,也有几分意兴阑珊,低声道:“祁太医身为太医院的医正,都没有法子了,你能有什么法子?还是别白冒这个险了,反正就算你真救回了祖母,祖母也不见得就念你的情,谁叫你嫁的是她最不喜欢的孙子呢,恨屋及乌,祖母十有八九也是不会喜欢你的!”
一席明显带有几分赌气色彩的话,让君璃约莫明白了容湛对太夫人这个祖母并没有多少感情的事实,她恍惚记起,太夫人的确待容湛不怎么样,至少远远比不上待其他的孙子孙女们那般慈爱,也就难怪容湛见她都快死了,也不怎么伤心,闻得她有救太夫人的法子,也不怎么上心了。
念头闪过,君璃不由又想道,话说渣男还真是混得有够差的,真正的爹爹不疼祖母不爱,唯一一个他自认为待他好的继母,偏偏还包藏祸心,口蜜腹剑,她该说他是遇人不淑,还是人品太次呢?
君璃只好小声劝容湛:“我救祖母又不是为了让她念我的情,让她喜欢我,不过只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做不到见死不救罢了。况你怎么知道我们救了祖母,她不会念我们的情?毕竟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救命大恩,远非祖母的其他儿孙们说几句好话,献上几样新巧的东西可比的,到时候祖母就算仍待我们比不上其他儿孙们们,至少也会比现在好得多罢,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容湛勉强同意了,道:“那你说说你的法子,我先看看可行不可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