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缩头乌龟,你是清醒。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谓的‘忠勇’、‘大义’,除了能换来一个悲壮的名声和一堆白骨,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拒绝了他们,不是懦弱,而是保全自身,更是……为李唐保留一丝可能翻盘的种子。”
刘建军的双手托着自己的脸,让李贤觉得这个动作有些过于解释不清了。
“我……我知道,所以我方才也拒绝了两位王叔。”
他挣脱,低下头,嗫嚅:“只是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刘建军收回手,也没在意,反而理解地点点头:“不舒服就对了,说明你良心未泯,是个重情义的人,要是你听完王叔们那番话,还能心安理得、甚至兴高采烈,那我可真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跟错人了。”
李贤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说:“跟错人了你也继续跟着!你自己说过的你不走,就跟着我!”
刘建军翻了个白眼,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说个让你负罪感轻一点的话题吧,你们李唐宗室这次想要拨乱反正也必败,甚至比扬州叛乱那回败的还要快!”
李贤不解,问:“为何?”
在他看来,扬州叛乱那次只是打起了自己的旗号,就已经纠集了十万民众,而如今,是整个……或者说大部分李唐宗室之人叛乱,为何还会败的更快?
“第一,你母后本身的实力今非昔比,第二,就他们那帮子人都能看出洛图是武后的鸿门宴,你母后她自己能不提前做准备?扬州叛乱那次好歹还打了你母后一个措手不及,这次,这帮人就是屁颠颠的往你母后的笼子里去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人太多了。”
“人太多了?”李贤不解。
“你看看啊,高祖的儿子活着的就有四个,太宗的儿子活着的有两个,再加上这些人的儿子孙子……这么多人,这是造反呢,还是聚餐呢?”
李贤还是不解,问道:“人多……不是更为势重么?”
“那你想没想过,人越多,这里面出现的乱子就越多?”刘建军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贤一眼,说:“我之前拉拢上官婉儿和狄仁杰的时候就说过,人贵在精,不在多。
“你再看看李唐宗室这些人里边,鱼龙混杂都不说了,还有一个个混吃等死的二世、三世祖,这些人里边但凡一个出现纰漏,你觉得这事儿能成?”
刘建军说着,随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抓起一把干果,像摆棋子一样在案几上东放一颗,西放一颗。
“你看啊,韩王、霍王、越王、鲁王……这几个是领头的,算是有点胆识和决心的,对吧?”
李贤点头。
“但他们各自府上呢?儿子、女婿、孙子、外甥,还有依附他们的门客、属官,这么多人,心思能一样齐?
“有人真想搏个从龙之功,有人可能就想跟着混点好处,还有人说不定压根就是被裹挟的,心里怕得要死。”
刘建军用手指点着那些散乱的干果:“这么多人,联络起来就是个天大的难题。
“怎么保密?今天你去我家喝酒,明天我去他家庄子打猎,来来往往,真当洛阳那边是瞎子聋子?你母后手底下的那些人虽然没什么用,但都是靠着举报告密当上官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拿起一颗干果,在手里掂了掂:“再说,就算勉强联络上了,号令怎么统一?谁听谁的?
“韩王辈分高,霍王性子急,越王……
“嘿,到时候真动起手来,是分头并进还是合兵一处?攻城还是据守?粮草辎重怎么调配?这些王爷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指挥过最大的战役恐怕就是围猎,真让他们协调这么大一场军事行动?”
刘建军嗤笑一声,把那颗干果扔回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怕是命令还没出王府,自己人先吵起来了,这就好比用麻绳串豆腐,看着是一串,轻轻一拎,全得散架!”
李贤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刘建军说的这些,都是极其现实的问题,宗室起事,听起来名头响亮,但实际操作起来,确实是千头万绪,漏洞百出。
“所以啊,不管你这帮子王叔干什么,你都得稳住,记住咱们的计划,活下去。”
刘建军拍了拍手,站起来:“行了,我去看看阿依莎那边籽榨油的事有没有进展。”
……
不得不说,王叔们造反的声势还是挺浩大的。
他们的第一步是由霍王李元轨写恐吓信吓唬宗室诸王,包括李贤,都收到了类似的恐吓信:“内人病渐重,恐须早疗,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宜早下手,仍速相报。”
这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一封家书,说我妻子病了,而且病得挺重的,得早点治,如果拖到今年天,恐怕就治不好了,所以咱们得早点动手,你接到信之后,给我个回话。
但实际上,这就是一封造反的密信。
这个内人不是指他的妻子,而是指身居大内的武后,说武后脑子有病,她想把我们干掉,而且她这个想法越来越迫切了,所以我们恐怕得早点下手控制她,如果到今年冬天,也就是武后召集我们到洛阳集合的时候,恐怕就来不了,所以你接到我的信之后,同不同意,干不干,给我一个回话。
李贤当然是无视这封密信。
两人一贯的操作是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
几乎就是紧接着,韩王李元嘉的传话就到了:“大享之际,神皇必遣人告诸王密,因大行诛,皇家子弟无遗种矣。”
这话整体的意思就是:“等到武后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她必定会派人诬告各位李唐亲王密谋造反,并以此为借口,大规模地屠杀李唐宗室,到时候皇族的子孙就要被灭绝,一个也剩不下了。”
武后之前一系列的活动早就引起宗室的疑虑了,现在德高望重的韩王李元嘉又传出话来,宗室就更像惊弓之鸟了。
好多人都相信,自己伸头也是一死,缩头也是一死,哪能坐以待毙呢?这样一来,恐吓实际上也就是动员了,在韩王李元嘉牵头之下,宗室之间的反武同盟就结成了。
至此,刘建军都对两位王叔持褒奖态度:“不得不说,你这两位王叔有那么两把刷子,至少把人给组织起来了。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光组织人了!”
李贤不理解。
但刘建军指着空荡荡的沛王府大门说:“我不知道他们是相信你呢,还是觉得造反这件事不重要,你一个不同意造反的亲王,这帮人居然不派兵来看守着你!
“他们但凡往沛王府门口塞点护卫盯梢,我都觉得他们成事的可能大上几分!”
……
不管怎么说,二位王叔造反的声势越来越大。
他们以旦弟的口吻伪造了一封玺书,给李贞的儿子李冲:“朕被幽絷,王等宜各救拔我也。”
但李冲接到这封假信之后,觉得还不够明确,这里只提到皇帝,没有宗室,他怕宗室还下不了决心,因此自己又伪造了一封玺书,说:“神皇欲倾李家之社稷,移国祚于武氏。”
至此,接到玺书之后,宗室之中群情激奋。
李贤甚至收到了自己的七姑妈常乐公主的密信:“你们宗室诸王如果还是男人的话,早该起兵了,还能等到今天吗?我常听老人说,隋文帝杨坚篡夺北周的天下时,尉迟迥作为周皇室的外甥,仍然起兵相州,维护周皇,你们都是宗室皇亲,难道就不能学学尉迟迥吗?”
这话就是冲李贤来的。
刘建军看到这信只是赞了一句:“大唐女子的果敢和坚毅可见一斑,你二位王叔迄今为止,都还做的不错。”
正如刘建军所说的。
二位王叔也觉得他们做的不错,他们联络的这些宗室都担任州刺史,他们所在的州,就分布在洛阳的东南西北四面,可以形成对洛阳的包围。
于是,他们准备起兵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