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土地公,土地公,何不守辽东!
教坊司富乐院。
沈炼披戴两层鎧甲,蹬蹬爬上二楼,环顾四周,没发现镇抚司番子踪跡,他心中稍定,快速走过昏暗长廊,两侧厢房里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妖童歌女翩然起舞。
京师教坊司永远是这样热闹,可惜以后再看不到了。
搁在往日,沈百户必要上前和乐户们调笑几句,然而今天,他一言不发,上楼后径直朝东面厢房去了。
心心念念的採莲丫头就在东边厢房,沈炼回望一眼,確认身后无人跟踪,他很快走到那间厢房前。
门上掛著个莲香线囊,散发著淡淡清香,每次闻到这香味,血腥之气便涤盪一空,恍惚又回到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没来京师,只是个寻常少年。
屋內传来哀怨塤声。
“真是不巧。”
沈炼喃喃自语,他站在门口四处张望,抬头望见厢房牌匾上刻著“铜雀台”三字。
沈炼心中诧异,他来教坊司少说也有数十次,从没注意到上面还有这块牌匾。
等了会儿,不见有人出来,他心中焦虑,顾不得多想,猛地推开门,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他没有立即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屋子里空荡荡的,屏风前摆著张八仙桌,採莲独坐在镜前,正在梳妆打扮,沈炼走进屋,脑袋探到外面,左右看了看,確认没人跟上来,转身快速关上门,急急道:
“收拾一下,赶紧走,隨我出城!”
“快走!”
沈炼说著,箭步上前,抓住採莲玉手,不由分说便朝门口拽去,採莲抬起头,黯淡的眼眸闪过一抹亮色,呆了半晌,才低声道:
“沈郎开好礼部赎身文书了?”
沈炼摇头。
半年前,厂公说帮沈炼搞定此事,说是一句话便让礼部下文书放人。然而,“一句话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
“没文书,你敢不敢走?”
採莲一把抱住沈炼,双眼迷离,边哭边道:“妾等沈郎一年多了,日盼夜盼,大人总是在忙,忙著到处抄家,杀人。妾只愿早日逃离这铜雀台,和沈郎一起浪跡天涯。”
她本是安南外番,不似汉女般矜持內敛,脱口而出道:“沈郎在京师有那么红顏,为何只带我走?”
南镇抚司番子很快就会赶来,曾天星正在全城搜捕自己。
他心急火燎,採莲眼眸清澈如秋水,静静望向自己。沈炼此刻心中终於沉静下来,如那哀怨雄浑的塤声,一切都让东厂杀神感到灵魂安定。
“因为我喜爱你·····喜爱听你吹塤啊,上元节那晚听见你的塤声,我就迷上了。”
沈炼思绪飘出很远,斩杀骆思恭那晚,他望著骆家小女孩在自己面前自刎,血水溅落在锦衣卫眼珠中,他几乎成魔。
若非那曲悽厉哀婉的塤声,自己现在应该和东厂五彪混在一起,杀人如麻,浑浑噩噩,最后墮入魔道。
採莲满眼惊喜:“妾也是这样,那晚见你飞鱼服绣春刀,便觉亲切·····”
採莲泪眼婆娑,擦乾泪水,喃喃道:“可惜家人,只剩下我一个。都不记得家乡样子了。”
“以后,我就是你家人。”
沈炼边说帮她收拾衣物。
採莲吞吞吐吐问道:“沈郎,这次离开京师,多少女子和你一起?
沈炼大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加上你,只有两个,大乔疯了,被锦衣卫嚇疯的。还有我娘。你放心了吧!”
採莲大笑。
来不及多解释,沈炼望著安南女子身上马面裙,急道:“脱衣裳,快!”
採莲俏丽脸蛋涨的通红,她虽久在教坊司,平日却是青竹管弦,从未让男人碰过。
每隔五六日,有时是半月,沈百户便来教坊司一次,独自坐在窗前,听採莲吹奏土塤古音,偶尔会和她聊起以前在行伍中的趣事。却从没碰过自己。
採莲娇羞的脱去外面裙袄,沈炼脱了锁子甲,解下披风,將贴身穿的鱼鳞甲取下套在女人身上。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点头笑道。“还好你个头高,稍稍有些大,不过能挡轻箭就可以了。”
“你从后面走,我若死了,去东直门旁丁字街,找到门前有大桃树的人家,正屋床底下藏有银子。拿了银子,亥时去永定门等著,有人带你出城!”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会射箭,不会你添乱!”
沈炼呵呵一笑。“我在京师得罪仇家,这仇家必要我死!”
“有九千岁在,谁敢动你?”
沈炼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从容道:“是魏忠贤要杀我。”
採莲哦了一声,眼神涣散。
“魏忠贤不是和你拜了把子吗?你们还在岳飞面前起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沈炼帮她把甲冑戴好。
“厂公以为世人都负他,东林党,楚党,浙党,连平辽侯也负他。嗯,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像戏台上的曹操,寧可负天下人。不让別人负他!他连平辽侯都要杀,何况是我。我不想再乱杀人了,因为这个,东厂要杀我。”
“今后,我不要再做他的刀。”
沈炼边说对自己点点头,仿佛和曾经的自己达成了某种和解。
“今后,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目光匯聚到眼前:“不说了,东厂、镇抚司、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走吧!”
他背上包袱,牵著安南女子的手,两人一起走出房门。
赵奉鑾带著司乐,挡在长廊前面。“沈百户,要到哪里去?”
沈炼笑道:“带採莲姑娘出去玩玩,今夜月亮很好,一起去东门赏月。”
赵奉鑾望了眼窗外,正是申时初刻,冬日暖阳。
旁边一个司乐低声道:“大人,沈炼就这样出去,礼部饶不了咱们!”
“本官自有打算,休得多言!”
司乐还要上前阻拦,被赵奉鑾喝住:“沈百户公干在身,不得阻拦!”
说罢,老赵上前拉住沈炼袖子,朝他手中塞了件东西,低声道。
“沈百户,上次你帮我杀了仇家,为赵家报仇雪恨,无以回报!你们去赏月吧,早去早回,兵马司的人在九门戒严,水门那边兵士少一点……”
沈炼双手抱拳:“沈某身边酒肉朋友无数,算起真朋友,你老赵算半个,往日多有叨扰,就此別过,后会有期!”
“沈百户,保重!”
司乐把头扭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沈炼拉上採莲,快步朝楼下走去。
赵凤鑾站在身后,望著两人背影,招手让司乐上前,对他耳语几句,司乐连忙从后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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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走下楼梯,大门被从外面撞开。“哪位上官,火气这般大,东西砸坏了可是要赔的!”
一群南司番子,各人手执小盾铁锤。
赵奉鑾撩开官袍上去迎候,下面喊道:“奉皇上和九千岁旨意,擒拿逆贼沈炼,閒杂人等都让开!否则,格杀勿论!”
正在宴饮游玩的达官显贵四散逃去,番子们挡在门口,挨个检查后放行。
楼上只剩沈炼和採莲两人。
“擒杀沈炼者,升百户,赏银千两!”
前面几个没有披甲的番子快速登上楼梯,拎著腰刀奋力爭先。沈炼扯过条长凳,顺手砸向楼梯,番子们惨叫著滚落楼下。
“射死他们!”
后面锦衣卫立即补上,张开大弓朝沈炼攒射。
沈炼飞身扑倒採莲,躲在栏杆后面,重箭嗖嗖从头顶飞过,一支箭射中“铜雀台”牌匾,发出嗡嗡声响。
“铜雀台?”
“这名字起的真好!你我都是燕雀,逃不开这罗网!今日就死在这铜雀台上吧!”
沈炼自知必死,握住採莲的手,还不忘说笑,楼下锦衣卫蜂拥上前,採莲喃喃道:
“今日能和沈郎死在一起,也值了,恨不能看明国灭亡!”
沈炼沉默不言,几天前,他还是九千岁结义兄弟,在京师权势遮天,一日入网中,九千岁说杀他便杀了。
他盯著铜雀台牌匾,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网中燕笼中雀。
楼下响起一个熟悉声音:“沈炼,我知你会来教坊司,果然来了!你在北司的同党,已被我杀了,快出来受死吧!”
沈炼从怀中掏出短弩,递给採莲,对楼下喊道:
“曾总旗,魏忠贤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拼命,左手被我废了,还不知悔改,待会儿把你右边爪子也剁了!”
楼下传来曾天星叫骂之声。
“死到临头,还嘴硬!厂公死了,现在是我舅舅天下,他已招呼兵马司韩指挥,兵马司封锁九门,你们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