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尔德几乎是嘶吼著说出最后一句,整个人狼狈得简直不像那个优雅的副校长。
雨珠像针般落下,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
那时的阿蕾克西婭才不过八岁,披著过大的灰色披肩,蜷缩在石凳上瑟瑟发抖,手里攥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玩偶。没有人知道那颗小小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因为忙於工作的麦德琳丝毫就没有注意到她。
“冷么?”那个时候的艾薇尔德俯下身,把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到小女孩肩头。
而那双怯生生的琥珀色眼睛抬起来时,映出的是她自己的影子一一孤独、被忽视、渴望被抱紧。
那一刻,她忽然就下定决一既然姐姐没空,那就我来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的女孩会在这个家感到害怕,但她还是牵著那只小手在园的石径上坐到深夜,耐心地擦去她掉下的眼泪。
那是她第一次像个母亲一样抱住这个孩子,闻著她身上泥土和眼泪的味道,就像是抱住了命运本身。
一可是如今,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却像一面镜子,把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无情地摔碎在地。
十八年来,在这个扭曲的家庭里,她一直都在尝试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去弥补阿蕾克西婭缺失的母爱。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枝忍不住贴近火焰的树枝,一只扑火的飞蛾。
“不必以我的母亲自居,哪怕是尊敬的麦德琳夫人,深爱的也只是一位优秀的继承人....那您呢?您喜欢的又是我表现出的哪一面呢?”
阿蕾克西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情绪波动。
她的声音像一把细长的刀,冰冷、精准的將阿隆尼家族仅存的温柔底色劈开,露出脓烂的真相。
“世界是很残忍的,艾薇尔德婶婶,我从来都不指望会有人会为了保护我,付出一切—所以,我將亲自开闢出属於我的未来,哪怕是以死亡为代价。”
雨水淅沥沥破碎在周围,艾薇尔德的手指轻轻垂下,半支未燃尽的香菸在指间打著微颤,菸灰被风吹散。
阿蕾克西婭与她擦肩而过,像被定格在雕像间的剪影,红髮被雨水打湿后贴在颊侧,缓慢垂落,顺著下頜的弧线婉蜒至锁骨,没入灰色礼袍的领口。
她没有回头,两人之间隔著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比整座校园还要空旷。
风与雨填满了一切缝隙,从肩颈一路切入肺腑。
艾薇尔德的眼底闪过一瞬的疲惫,她眼睁睁看著自己陪伴长大的小女孩走向远处。
就像看见年轻时的麦德琳选择臣服纯血家族的背影一一那种让人无法挽回的、註定要走进火焰的步伐。
“西婭,,她的声音低得近乎被乌云吞没,像是自言自语。
雨声在雕像与尖塔间迴荡,此刻远处的拱形长廊下,两道修长的身影静静佇立。
l撑著一柄黑伞,伞檐细密的水珠顺著伞骨滑落,映出他眼底落寂的背影,仿佛隔著这场雨,就能看清她们之间所有压抑到极致的裂痕。
“你怎么突然卦起红髮妖她们的家事了?”
e·e叼著扭扭,搓了搓微冷的小手。
塞拉芬先生和莎朗夫人现在正在和麦德琳私谈,於是百无聊赖的俩人也就在高校里逛了起来,没想到正好瞧见老咸鱼与小妖女闹彆扭。
虽说不怎么喜欢这一家子,但她还是不太乐意在別人的家事上进行嘲讽。
“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不相信深红祭司在医院的布局仅仅只是为了达成某种心理战术。”l居然非常慎重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实力不对等的正规战爭下,情报的作用往往会大幅度减小。”e·e將手塞进他的口袋取暖,“但我总觉得某位大姐...要开始作妖了。”
“无论阿蕾克西婭在想什么,我们都不可能从她嘴里得到答案,没必要浪费时间。”
事实上,如果不是碍於教团对表世界的骚扰愈发加深,l其实不太想这么早就正式开战。
而选择和e·e单独作战,也不仅仅是为了防止深度泄露无妄圣约的情报,更是为了减少行动的被预测性,令教团难以针对他们组织起有效反击。
“有兴趣和我去一趟墓园么?”
他盯著撑伞离开教学楼,坐上一辆迈巴赫的艾薇尔德,轻轻擦掉了e·e发梢的水珠。
討伐开启前70时,红橡木大道。
l推开生锈的铁艺大门,踩著湿软的泥土,轻车熟路的来到雷纳托的老旧木屋。
冷风裹著浓烈的泥煤味飘散在屋內,发黄的桌面上摆著半盒冷掉的披萨。
而皮肤粗糙的老人裹著打上补丁的毛呢大衣蜷缩在火炉边,似乎正在小憩,缓慢吐出沉重的酒气。
但在邪眼的视角中,流淌的咒力早就侵入了他的下丘脑和前额叶皮层。
l沉默了一会,替即將熄灭的火炉填上一把木柴,最后才撑开伞,不紧不慢地穿过排列整齐而错落的墓碑。
“在这样的小镇,你那辆黑斑羚算是非常显亜的座驾。”艾薇尔德没有回头,但扩散的感拥早就发现了靠近的年轻人,“你的跟踪技巧有点超乎我的想像了。”
“並没有跟踪,我大概比メ飢上半个小时才离开高校。”l將一束白色伶合放在齐特爭拉的墓前,淡淡地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也会在妈妈的墓碑前和她说一会话一一这种片刻的寧静不应该被任何人打扰。”
“看起来你也和自己的姐姐不够亲密。”艾薇尔德笑笑,分给他一支香菸。
“她只是和我一样,不擅长关心人公已。”l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和她过多寒暄,直奔主题,“雷纳艺滩本就不具备担任守墓人的条件。作为偷辞者,他甚至无法提供社会安全號码,是你帮他找到了这个容身之所么?”
“他是飞鸟为数不多的朋友,举手之劳罢了,况眼总得有人为某个印第安白痴打元一下墓碑。”
艾薇尔德裹紧肩头的蓬鬆的貂尾,微卷的长髮沿著肩头披散,倒像是位来祭奠自己丈夫的贵夫人。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我们曾参与过六十年代的调。”
“我有自己的渠道。”相当信守契约精神的l没有暴露阿蕾克西婭给自己提供情报这件事,“看来,雷纳哲口中那个爱笑的女孩应该就是人了,艾薇尔德夫人。”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越是接近真相,往往就越容易踏入误区。”艾薇尔德吐出长长的青烟,轻声说,“你以为我是齐特爭拉曾经的恋人么?”
听见这句话,l愣了一下。
雷声在剎那远去,破碎的水乌著灰白的石面溅在艾薇尔德的亜角。
她沉默了片刻,將菸蒂踩入泥泞的土壤,火星熄灭。
“事实上,雷纳哲口中那个爱笑的孩...是麦德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