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知道老爷口中的喻作头指的是东京城里有名的木匠喻言。
喻家世代为木匠,喻言的曾祖父喻皓被欧公誉为“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由其主持建造的开宝寺斜塔曾是东京第一名塔,其所撰《木经》更是木工行的集大成之作。
老爷好机巧、喜营造,此事苏府上下人尽皆知,早年在地方上为官时,便常手不释卷研习经中学问。
每遇休沐、节假别无他事,老爷便会凿锯刨推,做些匠造活计。
苏夫人看在眼里,时常嗔怪:“你啊你,旁人皆是高朋清谈、诗酒怡情,偏你深居简出,净捣鼓些粗鄙活计!哪有半分士人模样!”
老爷却不以为然,正色辩道:“此言差矣!夫人只睹其表,却不知内里枢机暗藏,精妙之处堪比天象历数,安得以‘粗’论之?君不见,前有张平子(张衡)造地动浑天;后有诸葛武侯制木牛流马……匠作一道,何鄙之有?”
乔大不懂这些深奥之论,唯有一事他心底透亮:老爷乃是他平生所见最有大智慧之人!
且老爷的智慧和欧公、王大官人等当世英杰的智慧有所不同,尽管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横竖他认定一条:老爷所思所为,断无错谬之理!
……
永济坊,喻家木作。
如今的当家喻言是喻家木作的第四代传人,大、小木作俱精,坊间皆传其有乃曾祖风范。
庆历年间,由曾祖主持建造的开宝寺斜塔毁于火灾,六年前官家下诏重建寺塔,喻言有心出一份力,曾祖建塔曾孙重造,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怎奈,将作监念及木塔失火和不耐风雨侵蚀的缺陷,最终决定采用琉璃构件造塔,他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每念及此,无不遗憾痛惜。
“老爷!”门房忽然来报,“苏大官人来了!”
喻言刻字的动作一滞,忙道:“快快请进!”
京城里姓苏的大官人不少,但会亲临寒舍的不会有第二个。
三年前,苏大官人初次登门拜访时,喻言还以为他是来定制木器的,对方却拱手道:“在下苏颂,素喜匠作营造之道,久闻喻作头大名,特来拜访。”
喻言当下愣了足足十息,才确认对方不是在说笑。
直到今日他仍觉得匪夷所思,堂堂士大夫,不去结交同侪,却常来此间同他谈论木作技艺,真不知有何裨益?
谈论过后,方知此君确非常人,不仅熟读曾祖所著《木经》,手上功夫亦娴熟干练,比之寻常木匠也不遑多让。
两人相谈甚欢,均觉投缘。自那以后,苏颂便来常府中作客,每当冒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或者遇到难解之处,便会拿着图纸急匆匆跑来,向他请教。
喻言乐得指点他两句,渐渐发觉他的天赋极高,不禁暗暗咋舌。
虽然地位差距悬殊,且对方非他亲传弟子,喻言却并不藏私,凡有问,无不答,答无不尽。
他总觉得,假以时日,这位苏大官人或将做出一番前无古人的创举,倘若能襄其成事,倒不必拘泥于门户之见。
喻言拿抹布擦一把脸,又擦了擦手,正欲迎出门外,苏颂已大步走进后院。
“后院杂乱,实非待客之所……”
喻言将后院改造成了一间木作工坊,院中凌乱地堆满了各种器具工件、铜铁竹木、盆罐棰碾……行步都难。
苏颂笑道:“杂乱才好,正好瞧瞧喻作头又在捣鼓什么新样。”
目光扫过院中杂物,忽然轻“咦”出声,望着那块尚未完工的匾额,诧异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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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一章会更得很晚(晚更通常是因为查资料查太久),不必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