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致以光辉之人(4k,第二更)
红!视线里填满红色。
漫天猩红遗言的碎片,涌入至白舟体内。
交错的光影,在白舟眼前连环画似的疯狂闪烁。
他看见历史不起眼的一角……
也看见个“小人物”不为人知的一生。
……
带着尸臭味的风吹过荒原,
老兵油子阿勒熟练地躲在战壕最不起眼的角落。
每次远方传来声响,阿勒都像只受惊的鼹鼠,把脑袋拼命往土里埋。
高高拱起的屁股,就这么滑稽地露在外面。
……在丧尸狂潮从天边袭来,战火蔓延到天空之城前,
阿勒本来是个盗贼。
偷鸡摸狗,卑鄙狡猾,邻居对他提防,父母以他为耻。
——他甚至是从牢里被匆匆征召入伍的。
起初,他庆幸自己被分配在后方军营当个伙夫。
伙夫好啊!安全,还能给自己开小灶。
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后方,总能熬到仗打完回家的那天……
——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伴随前线传来“光之莱亚”全军覆没的消息,
哀恸的人类已经无路可退。
现在,前线就是后方,后方就是前线。
新兵们往往刀没拿稳就变成尸体,或是更糟的东西,摇摇晃晃着加入对面望不到头的尸潮……
在一次次战争中,阿勒身旁战友韭菜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
就连编制都打空过一次,但他总能顽强地存活到最后。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骁勇善战,只因他总能在发放补给时像泥鳅一样钻到最前,又在战斗号角吹响时像乌龟一样磨蹭在最后面。
有人说他是“九条命的黑猫”,也有人骂他是“打不死的蛆”。
他们骂得对。
阿勒怕死,怕得不得了。
只要能活下去,他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当条蛆也没关系。
甚至,就连他最得意的非凡能力……
都是如黑猫一般的生命力和自愈力。
——直到这天。
尸潮第六次大举入侵。
凄厉的号角划过天空,一切平息,只剩下诡异的、沉闷的咀嚼声从壕沟外传来。
阿勒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战壕中探头。
正遇见只剩半截身子的队长哀嚎。
当阿勒路过他时,队长沾满泥污的手就猛地抓住他的脚踝。
“你现在……就是队长……去找……百夫长汇报……”
阿勒很想甩开他,说自己就是个烧火的。
但队长的手像铁箍,最后猛地一紧,断了气。
……最后,阿勒几乎是爬着去的。
找到百夫长时,那个脸上带刀疤的男人正抱着还剩半截的盾牌,肚子破开,肠子流了满地。
“狗娘养的……你还活着?”
他瞪大眼睛,盯着阿勒看了半天,
“好……现在你是百夫长了……去……去找将军汇报……”
“就说……这里的阵地还没丢,请求支援……”
——哪还有将军?
当阿勒赶到所谓的将军指挥部时,只看见一匹没了主人的老马徘徊。
被掀翻的棚子底下,只有残破的肢体,和几个眼神比他还慌恐的士兵。
都是新兵蛋子,眼神比他家的兔子都清澈愚蠢。
最小的才十二岁。
“……”
看着他们迷茫的眼神,阿勒陡然意识到——
编制再一次被彻底打没了。
但这一次,远比之前每次都更危险——
他们成了身陷尸潮重围的孤魂野鬼。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先喊的,可能是某个精神崩溃的士兵,看见他身上那件从死去的军官身上扒下来、稍显体面的外套。
总之,那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将军,我们会死吗?”
阿德勒立刻就想反驳,说你这可不能乱喊。
但他的声音却卡在喉咙里面。
因为他发现问这话的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衣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稚气。
和他许久不见的弟弟一个年纪。
这小子应该在田间放风筝,或者偷隔壁邻居的橘子吃。
而不是在这里打仗。
……但是现在,这个年纪的士兵,在军队中很常见了。
他们的眼睛像是玻璃蒙了灰尘,没有光亮。
只有看向他时,才像溺水的人抱住枯木,燃起一丝微弱的火星。
那火星似有似无,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抱有多少期盼。
可就是这一点火星,
烫的阿勒浑身一个激灵。
——这些孩子,需要一个期望。
哪怕是虚假的期望。
……可能是发疯,谁知道呢?
但鬼使神差的,他吸了下自己的大鼻子:
“我是将军。”
“跟着我。”
有几个字重于千斤,却又偏偏脱口而出。
他说:
“……我带你们回家。”
这一刻——
那一双双眼中本来十分微弱的火苗……
放大了。
……
于是,
在这片彻底断绝了消息,早被确定只有丧尸而没有人类存活的战场上。
一个假将军,带领一群无名的残兵败将,踏上“回家”的路。
这群在阵亡名册上被一笔勾销的孤军野鬼们……
沿路壮大,巅峰时多达千人!
——虽然,他们不是老的就是少的,
要不就是缺胳膊少腿的。
阿勒真的成了“将军”。
一个不被记录不被承认的将军。
他披上将军留下的披挂,骑上将军那匹老马。
以将军的名义,他吸纳残兵,重整旗鼓。
——给予这些孤魂野鬼还没被放弃的虚假希望。
阿勒还是那么怕死,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怕死。
所以他开始站在前面规划逃跑路线,用自己的经验寻找安全的隐藏点;
他甚至在一次遭遇战里,用捡来的马刀亲手捅穿了一个丧尸的脑袋——
因为那东西试图扑向一个叫他“将军”的孩子兵。
盗亦有道,他是有原则的盗贼,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
“将军”说要带他们回家,那就是真的要带他们回家。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阿勒了。
但他又似乎还是那个阿勒。
他们跋涉,挣扎,人数一天天减少。
家乡渐渐接近。
——终于,他们的视线看见了天空之城。
“回家”似乎近在咫尺了……
最后一场战斗,爆发在城下枯竭的河床。
黑压压的潮水从天而降,一齐涌了上来。
阿勒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有人在他的身后嘶喊——
“将军!带我们回家!”
意识沉入黑暗以后,
只有这声嘶喊,在他的脑海不停回荡。
……
当阿勒再次苏醒的时候,它就只记得“那个”了。
我是“将军”!
我要带他们回家!
腐朽的亡灵,提着马刀,在破败的荒原上徘徊。
它本能地搜集着一具具破碎的尸体骨架,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
不知疲倦,永无止境。
所有不能安息的亡灵,都有着共同的遗愿——
回家。
而最终,在无数年的今天,
千人共同的遗愿——
都被“将军”一人背负。
他永远孤身一人,但又好像从不孤单。
他仿佛再次成了将军,每天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来往于天上地下。
……可无论他怎么往返,都没办法停下脚步。
因为,他们在天空之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一路走来,风刀霜剑,他们要回的家,早就不是那片被蹂躏的废墟,也不是某段空间。
——而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可这也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