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奥看著覆在银枝上的积雪,默然感慨道。
將自己隨行的骑士团驻扎的地方安排妥当,又去和一些重要的家族挨个寒暄了一番,这才有时间回到住处,短暂的歌息一会儿。
在来参加狩猎大典的家族里,他来的算是最晚的那一批了,只提前了一天。
有的家族,甚至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在圣龙广场周边区域扎根了。
基本上这么晚赶来的,都是西城区原有的大家族。
本地的,就是方便些。
除此之外,也是种无声的炫耀。
莱奥刚到西城区时,最先拜访的是东城区的德尔塔家族。
那是一切纠葛的开端。
如果对方不扣押自己的人和货,他也不会这么匆忙的就赶来恩斯特城,
德尔塔家族那高姿態的强逼自己合作,自己当然不可能答应。
倒是没想到,对方硬的来完,又来了个软的。
对方家族的二少爷皮尔斯,为了能引起自己的关注,卖自己个人情,竟自己做局,在南城区城门口故意为难他入城。
虽说在暴风雪山庄过后,对方私下也解释清楚了,诚恳的道歉又赔礼。
毕竟与对方后面一段时间要有些合作,而且算半个过命的交情,一起共患难过。
这点小事,莱奥不会过多计较,
现在正在开闢的北境连接恩斯特城的道路,也是打著外贸的名义。
没有德尔塔家族这面大旗在,还真不是那么件容易事。
对方家族背后站著的可是皇室,一般贵族和官员还真管不了。
等到后面收服恩斯特城,两个区域之间的连接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弄的好的话,增援互助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不过,让莱奥感觉有些微妙的是,这次上门的是德尔塔家族的大少爷,不见皮尔斯的身影。
对方按照礼节问候过后,既没有提从前的恩怨,也没有提二少爷皮尔斯跟自己合作的事情,只是留下几大箱的“见面礼”离开了。
该说不说,確实是財大气粗。
这些“见面礼”的分量,就足以支撑隨便一个一穷二白的人起家,过上三代以內不愁吃穿的日子了。
当然,对方的意图也很明显,莱奥並非看不穿。
前尘往事,莫再提起。
这位大少爷聪明的点就在於什么都不提,不说这是赔礼。
你和我之前有矛盾?
不提的话,不就是没有了,我们就是从头开始。
你现在收了我的礼,那就是结了个善缘,日后多来往。
可偏偏莱奥还没法不收。
这不是在南城区自己的地盘,也不是私下偷摸见面的场合。
对方前来,四大城区的家族显然都会知道,
东城最大的家族,猛虎德尔塔的礼你都不收,其他哪个家族还敢来找你结交?
比它强的家族,一根手指都数的过来。
大哥的礼都不要,小弟心里显然都有自知之明了。
处於孤立无援的境地,这对接下来团队合作的大狩猎显然不利。
单靠自己招募的手下,如果出现大面积折损,那也不能退出,还是得想办法和其他家族结盟,
继续剿灭魔兽,贏得资源。
除此之外,这份烫手山芋还有个弊端,那就是会引来西城区金狮格里多斯家族的不满。
东西两大家族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收了一家的东西,那不就自然得罪了另一家。
比起被两边唾弃的墙头草,被迫站边也只能是当下无奈的选择。
如果能帮皮尔斯夺得家主之位,莱奥的心里就不会有丝毫不愿了。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在大狩猎之后,权力和资源重新分配的大洗牌阶段再去想。
或许,更要紧的是,如何挺过明天的战前宣誓。
想到卡琳娜说过的事情,莱奥忧心。
从今夜就要开始做好防范准备了。
不能有一丝鬆懈。
他拧紧了眉头。
“我是一根臭臭的大苦瓜,总是皱著眉头,啦啦啦—“
略带欢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令人看到就心情好起来几分的某头傻龙蹦噠在了他的面前。
“苦瓜为什么那么多疙瘩,就是因为它光想著『哎呀,我好苦哟我好苦哟”,总是皱眉头,所以会变得越来越苦。”
塔莉婭说完后,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著大牙笑著说道:
“但你要是多笑笑,想著『我好幸福吶,我能做好多开心的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甜,成为一块香香软软的小蛋糕噠!”
“喏!月牙蛋糕。”
她藏在身后的右手,忽的伸到前面,“变”出来一盘精致的点著蓝莓的奶油蛋糕。
“尽整这——”
面对小红龙的小惊喜,莱奥的嘴角不由扬起,含笑接过。
“有你做甜甜小蛋糕就够了,我不是那块料。”
“又说丧气话。”
塔莉婭轻哼了声,
“不过没关係。再苦的苦瓜大王,吃过小蛋糕,也会变成果小將。”
“那把脸蛋伸过来,我咬一口。”莱奥调戏起她。
“不中嘞!”
塔莉婭跳到一边,朝他扮著鬼脸。
莱奥长长呼了一口气,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或许,春天来的也不算迟。
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
如血的残阳隱没,被黑夜所吞噬。
卡琳娜站在窗前,看著这幕景象,心头思绪万千,难以安寧。
自从昨天下午送走莱奥的出征队伍,她到现在都没有闭过眼,满脑子都是莱奥他们的担忧。
按照预言,圣龙钟被敲响的场合,只能是明天大狩猎的开幕大典。
各种突发的情况她都和莱奥做过討论了。
连圣龙钟是假的,要敲的时候突然钻出来条黑龙这种离奇情形都想过。
要不是莱奥非不让,她都要把討论中的七十三种情况一一列在纸上,然后把能想出的解决方案再分类列出。
预计也就是个几十页纸,不多。
上个半天就能全部背住。
对她来说至少是这样。
可莱奥非说自己记在脑子里了,不辛苦她费神费力再写一份。
唉··.·
记脑子里哪有写纸上看让人印象深刻,
念头太轻,不足以成为记忆的载体。
只有文字,才能触动人的神经,形成具体的画面。
这也是她为什么喜欢把东西写下来的原因,
就像是与莱奥往来的信件,卡琳娜都会认真的好好保存。
每当一个天气好点的日子,就能一边喝著茶一边躺在椅子上,將信件翻出慢慢品味。
信上的內容,总是能让她回想起是哪一段时光,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这是光存在於脑海的念头所做不到的。
想到这里,卡琳娜烦躁的抓起头髮。
好担心好担心好担心!
他不会关键时刻忘了我说过的话吧。
不要一个人逞英雄,拔出剑就是上。
那里还有著那么多的助力,有困难大家可以一起上,危险也会小很多。
通过夜梟了解到的家族话事人情报,她都匯总给莱奥了,画像也有。
別到时候叫不出別人家族名,胡乱指就尷尬了。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细节,她都生怕莱奥会马虎,不当回事。
如果熬过了苦战,收尾和善后也是重要的一环,他那木头脑袋別不会说话,这可是笼络人心的好时候。
不行,越想卡琳娜越觉得,自己有必要写点东西速速让流苏送给莱奥。
什么语言的技巧啊,恩斯特城曾经出名人物的典故事例啊,靠这些唤起本地人的认同感“
但是转念一想,她只能被迫放弃。
因为身边的小鸟们全都派出去了,用於巡飞监视各个城区可能出现的异常根本没鸟有空閒帮她送信。
就在卡琳娜嘆气的时候,一只黑影急速落在了窗台上。
“卡琳娜小姐,您让我注意的那位狐狸小姐有些蹊蹺,对方居住的房屋附近出现了隔绝探知的魔法屏障,而且是今夜突然出现。”
“方位我口述给您。”
听完玄鸦报的位置后,卡琳娜点了点头,应道:
“好,我马上就去探查一下。”
总算是有点其他事可以做,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了,她心想。
“另外,玄鸦你火速赶往莱奥那边,我有点担心那边的情况。”
“可是—我去了之后,莱奥先生估计也会赶我回来。”
玄鸦眼里露出难色,委婉的拒绝道。
“这个家里现在谁做主?”
卡琳娜冷冷问道。
玄鸦不语,只是展开翅膀,冲向了漆黑的夜色。
露西拉感觉有些头晕,浑身使不上劲,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下午的时候,在艾丝黛尔对她说出那句“午安”,递来红茶后,她其实是不太想喝的。
离午夜的降临日就不到半天的时间了,哪还能悠哉悠哉的喝茶呢。
她心急如焚,可是又不知道该急些什么。
一直以来,臭狐狸交给她什么任务,她照做就完事了。
但离开城堡的这些天,她什么任务都没提,每天不是拉著自己逛街,就是四处吃吃喝喝。
仿佛组织已经不存在了一般,所有关於降临日的计划都无需再进行了。
露西拉有许多疑问想要脱口,但在注视著那双温柔的慈爱眼神时,便又缩了回去,哽在喉头。
就像面对那杯红茶一样。
“艾丝黛尔——?
一露西拉勉强睁开双眼,让涣散的视线聚焦到面前的身影上。
对方的粉色长髮不再竖起,而是隨意的披落在肩,显得有些隨性。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她,轻声道:
“睡醒了——·我还以为你今晚都会做一个美梦的。”
事到如今,露西拉自然也明白那红茶是有问题的。
她想要活动下身子,却发现手脚都被束缚在椅子上。
偏偏她还一点力气使不上来,如同只任人揉捏的猫咪。
露西拉这时候才注意到,艾丝黛尔的一直在用右手磨著什么,
那是个形似某种生物骨头的物件,说是骨头,更像是一柄全身遍是锋芒的匕首。
因为对方每磨一下,手上都会多出一道伤口,渗出的血液转瞬就被黑色骨头吸收,没有留下丝毫残留。
而艾丝黛尔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用鲜血餵养著它。
“你在干什么?”
露西拉质问道。
......”.
艾丝黛尔没有回话,只是停下了磨刀的动作,转而依次序点燃了露西拉椅子下面六芒星法阵上的白烛。
法阵的黑色线条,也不知是用什么原料涂抹的,散发著腥臭的气息,和一股深入骨髓、令人胆寒的恶意。
烛光点亮后,非但没有带来半点安心,反而多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惶恐。
露西拉用力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些,她再度问道:
“你是要献祭我吗?”
艾丝黛尔幽幽嘆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知道我们组织的名称为何要叫黑寡妇吗?”
“你不是跟我说,创始人是个被负心丈夫拋弃的妻子,由爱生恨,给他肢解,拼成了蜘蛛的样子......
“嚇小孩编的故事,没想到你还真信。”
艾丝黛尔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像是在怀念什么。
“確实。我就是这么好骗,別人说什么我都信了。”猫猫耳朵套拉下来,嘴角却倔强的扬起,“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这地步,死都死不明白。”
比起背叛,她更介意的是对方的欺骗。
好吧.—.—·
其实背叛也介意。
有种良心餵了狐狸的感觉。
“你对我有怨恨,我不介意,甚至,我希望你恨的更深些,永远都会记得我。”
艾丝黛尔走近毫无反抗能力的露西拉,磨好的骨刃开始游走。
丝丝鲜血浸湿白裙,而后被某种力量牵引,坠向了地上的黑色法阵。
“所以呢?答案是什么。”
露西拉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每处被割到的地方,都有种烧起来的疼痛。
灼烧不止是肉体,还有灵魂,
“答案是,她太爱他了,丈夫並未做错任何事,但妻子想要永远的和他在一起,直到一同死去。
但人何时会死是由死神说了算,她便想到,如果吃掉对方,融为一体,自己拥有著对方,自己何时死去,丈夫的灵魂也会与自己一同消散。”
“变態。”
露西拉简明的评价道。
“或许吧。不过,就像是大自然里黑寡妇为了生命的延续,选择捕捉交配的雄蛛一样,这也是一种爱,不是吗?”
“因为太爱,所以害怕失去。”
“因为害怕你会遇到无法跨越的困难而自暴自弃,所以选择代你承受。”
嫵媚女人的腔调愈发柔软,像是裹上了一层甜腻腻的浆,內里却是无法掩盖的恶臭。
猫猫感觉意识已经开始恍起来,说话也有点费劲。
“所以,你爱我吗?”
“如果我不爱你,今晚的祭品就该另有其人。”
露西拉想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但嘴角撇了半天,也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於是只能无奈放弃。
她说出了自己最后一个心愿:
“鬆开住我的束缚吧—我不会反抗的。”
“我只是,想抱抱那晚救我离开的那个杀手——”
她眼皮也缓缓垂了下去,泪水不受控制的沿著脸颊滑落,坠向冰冷的地。
“要是死在那一个长夜就好了艾丝黛尔:“...—.“
这个女人別过头,沉默许久,最后冷漠的拒绝道:
“抱歉。”
“不信我吗—”
猫猫淒凉的苦笑。
“我怕我不忍心下最后一刀。”
“这样啊—.“
两人再无一言。
露西拉默默注视著艾丝黛尔。
但后者只是迴避视线。
在最后的寒光將要落在脖颈时,她们藏身房屋的墙壁被猛地轰开一个大洞。
施法者甚至连走门的想法都没有,径直以最暴力的方式登场。
“停下你现在的一切动作,我说的!”
无星无月的夜晚,那抹银白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明亮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