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道,“为什么不早点来这边找我呢?”
男人轻声道,“以为你不在了。”
沉默片刻,他抬起手,握拳,砸在心口。
男人嗓音沙哑道,“以为你只能在我这里了。”
女子手挽竹篮,起脚尖,伸出双手抚摸男人的脸庞。
男子握住她微凉的纤纤玉手,在掌心轻轻搓暖。
万年之前,他技不如人、谋事落空,深知该受的惩罚避无可避,从无半句怨言。
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受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哪怕是被共斩、神志混沌、魂魄不全、记忆错乱、肉身散落,他都未曾怨。
只是被共斩前,他曾与三教祖师有约,不许牵累道侣,祖师们也应了。
后来神魂渐清,他才知她走火入魔,还曾在冥间闯下大祸,最终自行兵解离世。
境界越高的练气土,兵解离世便越如覆水难收。
是不是三教的一场算计,他心中早有定论。
男子低头凝视著她,“让你受了这些苦,是我的错。”
女子嫣然一笑,“想来你也有诸多难处。”
就像此刻还能见到他,这个暂时记不起是谁的男人,大抵要归功於这座看似杀气腾腾、责罚深重的禁地。
若没有此处可棲身,无论人间阳界还是阴司冥间,都不会有她的立锥之地。
男子语气坚定,“这些我都不管。任凭他们有千万种理由,我都不在乎。”
女子抬了抬挽著竹篮的胳膊,柔声道“不知为何,竹篮里总存著一滴水。这么多年过去,不增不减。”
男子募然一震。
即便以他的道行,也需凝神细看,才发现竹篮中果然藏著一滴水珠。
他小心翼翼地將水珠凝在指尖,轻轻点在女子眉心。
水珠散开,竟如一朵莲在她眉心绽放。
女子身形一晃,男子连忙伸手扶,让她先坐在地上歇息。
隨后他站起身,面朝西方,双手合十低头,心怀虔诚地喃喃,“谢过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画面至此骤然截断。
显然是有人觉得再看下去便不礼貌了。
但贺小凉已然明白,师父说的“第二场戏”,便是这兵家初祖与其道侣的“重逢”。
身为道家门人,她对道统之爭本就敏感,见二人脱困前竟半公开向佛国致谢,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沉。
白骨道人忽然发问,“若末法时代来临,你觉得三教百家之中,谁会最惨?”
不等贺小凉回答,他便自顾自给出答案,“是道家。”
“一旦没了飞升之路、天地间再无灵气,世间修行之法都成了屠龙之技,道家的处境会最艰难。
大道高远的『清静无为”,很可能变成无所作为的『无为”。
这对道家而言,或许会是最早到来的又一场『天地、神人两分別”。
反观儒家与佛家,即便薪火之光不如往昔,依旧能薪火相传,传道千年万年。”
贺小凉轻声道,“所以师父当初才为我布下这步棋?”
她还记得很早之前,在打蘸山渡船问心槛过后,师父便叮嘱她多多努力,好让自己这一脉香火源远流长。
迎著弟子灼灼的目光,白骨道人缓缓开口,“为师当初不过是牵线搭桥,之后种种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將来我更不会干涉,毕竟多做多错。”
贺小凉暗暗鬆了口气。
她方才確实担心,师父会让她硬向苏尝索要道脉相关的承诺。
下一瞬,一截白莹莹的手指轻轻弹在她额间。
伴隨著白骨道人的调侃,“八字还没一撇,你这胳膊肘就往外拐得没边了。”
贺小凉抿了抿嘴唇,也不反驳,垂首洗耳恭听,隨便师父教训。
道人幽幽一嘆,“你日后司掌鄯都诸命,为师这具白骨,倒也正好能派上用场。
山上仙者不存,但人间香火永存,逝者亦是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