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郡守府。
董承正背著手在厅內踱步,案上的舆图被他指尖划得发亮,自泗水惨败后,他日日盯著这张图,眼窝深陷,鬢角竟添了几缕白髮。
直到三州援军的消息接连传入,董承紧绷的肩背才骤然鬆开,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案上茶盏哐当作响。
“好!好啊!”董承转过身,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对著满堂属吏朗声大笑,道:
“管承进东海,张郃抵琅琊,樊能屯淮阴!三州四五万大军齐至,袁术这贼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了!”
厅下陈珪抚著白的鬍鬚,浑浊的老眼亮得惊人,笑道:“州牧,三州援军来得正是时候!东海郡扼守徐州东北,管承將军此去,等於扼住了李晏的左膀。张郃將军进琅琊,与管承將军成犄角之势,可阻袁军北逃。樊能將军守淮阴,更是断了袁术退回兗州的退路,这般合围,袁术已成瓮中之鱉!”
陈登站在一旁,年轻的脸上也难掩振奋,却比其父多了几分审慎道:“父亲所言极是,只是李晏用兵狡诈,先前泗水一战便可见一斑。如今三州援军虽至,仍需防他狗急跳墙,不如即刻遣使联络三路將军,约定时日共击袁军,免得被他逐个击破。”
“元龙说得对!”董承猛地点头,先前被李晏算计的憋屈劲儿一扫而空,扬声道:“快!备笔墨!某亲自给三位將军写信,约定五日后午时,三路齐出,某在广陵城內举火为號,里应外合,定要將袁术这贼子挫骨扬灰!”
厅內属吏齐声应诺,先前笼罩在广陵城上空的阴霾,仿佛被三州援军的消息彻底驱散,连空气都轻快了几分。
……
广陵城外十里,袁军大营。
中军大帐內,烛火被风一吹,光影在帐壁上晃得利害,映得帐內诸將脸色忽明忽暗。
“管承入东海了!”雷薄一把將斥候的报信摔在案上,粗声骂道:“那廝带了一万五千人,就扎在东海郡治所郯县,离咱们左翼营垒不过五十里!!”
桥蕤也急得额头冒汗,紧张道:“还有张郃!那冀州名將可不是吃素的,一万兵马进入琅琊,离管承不足百里,这是要跟管承合兵啊!更要命的是樊能,那廝带了一万五千人屯在淮阴,明摆著要断咱们回兗州的路!”
帐內顿时一片嘈杂,俞涉、陈兰等將你一言我一语,皆是焦躁,三州援军加上广陵城內的董承,算下来足有六、七万兵马,竟是他们的两倍还多,且从北、西、南三面围来,儼然是要將他们困死在徐州。
袁术坐在主位上,面色难看。他先前占了下邳、破了泗水,正意气风发想一举吞了徐州,哪料到三州援军来得这么快,转眼就成了被围的一方。
“慌什么!”袁术猛地拍案,声音带著几分色厉內荏喝道:“不过是几路偏师,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袁术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帐下最沉稳的身影,说道:“李晏將军,你倒是说句话!”
眾將顿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站在帐侧的李晏。
李晏眉头微蹙盯著案上的舆图,指尖在东海郡、琅琊国、淮阴三地轻轻点过,听到问话,抬眼,眸中並无半分慌乱,说道:“主公,诸位將军,三州援军虽眾,但晏看来,却非无懈可击。”
“哦?”袁术精神一振,眼睛大亮,惊呼道:“將军可有良策?”
眾將领也纷纷惊喜看向李晏。
尤其李丰更是满脸涨红,一副果然还是要靠他二弟的样子。
“虚虚实实,各个击破。”
李晏走到舆图前,也不迟疑,朗声道:“董承新败,此刻虽有援军,却如惊弓之鸟,他亲眼见我军在泗水摧枯拉朽,定然怕了我军战力,绝不敢轻易出城作战。既然如此,咱们不妨给他们演一出『主力仍在』的戏。”
李晏指尖点向广陵城外的大营:“主公可留五千老弱,照旧在营中举火、擂鼓,让董承与三路援军都以为我军主力仍在此地。”
雷薄听明白了,又没有听明白,急道:“那主力呢?主力去哪?”
“主力一路南下攻扬州兵马,一路隨我走,直击青州兵马!”李晏眼中精光一闪,斩钉截铁道:“管承刚入东海,立足未稳,且他自恃为援军,必不怎么设防。某愿率八千精锐,星夜奔袭郯县,管承一破,东海郡的威胁自解,还能震慑张郃,就算是攻不破管承,也为南路大军击破扬州樊能兵马作势!!”
桥蕤挠了挠头,惊疑道:“如何为南路大军击破扬州樊能兵马作势?樊能还率领兵马淮阴,他要是趁咱们打管承,率军北上断粮道怎么办?”
“就是让他来进攻我们粮道。”李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樊能是刘繇麾下,此来徐州便是盯著我军粮道。若听闻我军主力去了东海,他定会以为有机可乘,必然率军北上抢功,不论是本將率领兵马击破不击破青州管承,他必然北上。”
李晏转向袁术,拱手道:“主公可命令桥蕤、雷薄二位將军,率领一万五千兵马主力,潜至淮阴西侧的洪泽湖畔,那里芦苇丛生,正是设伏的好地方。待樊能率军北上,你们便从芦苇中杀出,一举破之!”
帐內诸將听得目瞪口呆,先前的慌乱竟被李晏这一番部署冲得烟消云散。
这一刻,他们顿时明白了李晏的战略部署,这是盯住了南面的扬州兵马了啊。
不管能不能击破青州管承兵马,只要击败刘繇兵马,那么他们便有退路了,可以立於不败之地了!
“妙啊!”袁术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焦躁彻底散去,惊喜道:“先攻管承,再伏樊能,若是顺利,剩下一个张郃,孤料他也不敢孤军深入!又算中那城中的董承不敢出击,將军此计,真是釜底抽薪啊,好,妙计也!”
雷薄也咧开嘴:“还是李將军有办法!那樊能要是敢来,某定叫他有来无回!”
“事不宜迟。”李晏沉声道:“主公即刻安排老弱守营,某这就去点兵,今夜三更,便奔袭郯县!”
“好!”袁术站起身,一挥袖袍,大声道:“就依李將军之计!若能破了这三州援军,徐州便是咱们的了,本州牧定不吝嗇封赐!”
帐內烛火摇曳,先前的慌乱已变成跃跃欲试的战意。
李晏转身出帐,月光洒在他玄甲上,泛著冷冽的光,三州合围看似天罗地网,可在他眼中,这散乱的联军,恰恰是破局的契机。
当夜三更,广陵城外袁军大营依旧灯火通明,鼓声阵阵,仿佛主力仍在。
而大营西侧,一支八千精锐组成的骑兵已悄然拔营,在李晏的率领下,借著夜色掩护,朝著东海郡郯县疾驰而去。
同一时刻,桥蕤、雷薄也率一万五千兵马,偃旗息鼓,沿著泗水西岸,往淮阴西侧的洪泽湖畔潜去。
广陵郡守府內,董承正收到斥候回报:“州牧,袁军大营灯火未灭,鼓声不断,看样子並没有因为各州联军到来而有动静!”
董承放下心来,对陈登笑道:“果然如元龙所料,袁术那廝被嚇破了胆,不敢动了!三日之后,便是他的死期!”
陈登却望著窗外的夜色,眉头微蹙,袁军大营的鼓声太过规律,反而透著几分刻意。
他总觉得,以李晏的狡诈,不该这般坐以待毙啊。
“父亲!”陈登低声道:“或许……咱们该派人再探探袁军大营的虚实,这有些不太正常?”
陈珪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三州援军已至,量他李晏也翻不出什么样,而且州牧並不敢出击了,生怕再中了李晏埋伏,咱们只需按约定行事便是。”
董承听到了,並不在意,也笑道:“元龙多虑了!袁术已成困兽,还能逃不成?”
陈登看著父亲与董承篤定的神色,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心头那丝不安,却如藤蔓般悄悄滋长,他总觉得,今夜的徐州夜色,格外沉,也格外静。
………
夜色如墨,东海郡郯县城外十里,青州军大营连绵数里,篝火如星点散落。
管承身披软甲,正於中军帐內与部將饮酒,帐外传来巡营士兵的脚步声,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白日里刚进驻郯县,他自恃援军身份,又瞧著袁军主力被拖在广陵,便没太將防备放在心上,只在营外布设了几道鬆散的鹿角,连斥候都只派出去三里地。
“將军,依末將看,那李晏就算再能打,此刻被三面包围,也只能缩在广陵城外等死。”
一名裨將举杯笑道:“再等几天,张將军的冀州军一到,咱们三面齐出,定能將那袁术贼子擒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