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场朝会,是许多人眼中的新朝风向標。
立功的人会受到何种程度的奖赏,在聪明人眼里就能揣摩出卫王的大致风格;
同时,今日被擢升,被赏赐的,许多人都將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地位稳固前景看好的存在;
这当中,最没有悬念的那个人,就是齐政。
可即使如此,绝大部分的朝臣也没有预料到,朝廷或者准確来说卫王殿下,会给出这样的封赏。
当圣旨的內容在中京城传开,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议论声在各处府邸和各处茶台酒桌上响起。
太师府中,老太师默默听完管家的匯报,笑著頷首。
管家疑惑道:“老爷,这復立侍中是个什么讲究?”
身为太师府多年的管家,他的政治见识实则比许多朝官都高。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老太师也知道他知道,但主僕总得需要一些话题来聊天,来心照不宣地排解掉无聊的时间。
更何况,老太师的见识,也会有一些超越管家智慧的內容。
老太师轻声道:“侍中也好,散骑常侍也罢,抑或曾经在南北朝有过兴盛的黄门侍郎,本质上都是天子的內朝官,被简拔起来,制衡外朝相权的。”
“这些官职,因为是皇帝的侍从官,所以往往能够超越本身品级的高低,只要陛下看重,便可以权倾朝野,成为朝官掌权的象徵。”
“不得不说,殿下这一手还是有些手段的,算是帮齐政绕过了资歷不足,无法入主中枢的困境。”
他笑了笑,“这当中真正的妙笔,其实是在今日这场朝会之上。”
看著管家渴求而好奇的眼神,老太师解释道:“卫王有意要抬齐政,所以才要在前面主动抬那些功臣,而这些人也不是傻子。”
管家恍然,“老爷的意思是,这些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得到超出本身功劳的赏赐,故而都会对齐公子心存感激,而后向齐公子靠拢?”
老太师点了点头。
管家喜上眉梢,“齐公子才十七岁,今后定然和老爷一样是朝堂的常青树,咱们辛家先有老爷后有姑爷,兴旺发达百年指日可待啊!”
老太师扯了扯嘴角,说起来確实是好事,但听起来怎么就那么让人难受呢!
在另一处宅院之中,也有朝臣聚在一起议论著。
“没想到啊,齐公子不仅一步登天封侯了,殿下居然还给了功臣號!”
“其实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毕竟是从龙首功,哦不,应该叫扶龙首功。卫王能有今日,齐政居功至伟啊!”
“封侯这事儿本官確实能想到,但这功臣號,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本官反倒觉得功臣號是可以想到的,诸位想想,殿下这是在给自己上位的过程定性啊!人家这是奉天靖难,可不是玄武门之变!”
“如此看来,咱们这位殿下,如今真是脱胎换骨了,手段已经有点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了。”
“是啊,总的来说,卫王殿下还是很克制了,没有直接搞什么拜相之类的事情。而且封的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爵位,也只是县侯。”
“你瞅瞅,你说的是人话吗?只是县侯,咱们这几个能得个县男怕是都激动得睡不著吧?”
“哎,那能一样吗?人家什么身份什么功劳,咱们什么身份什么功劳。”
“诸位,说实话,在下还有一事不解。”
轻点桌面的声音响起,“为何是舟山县侯啊?”
房间中,眾人齐齐一愣。
“嘶,这问题还真问到点子上了,你看小公爷的安定县子,是取了安国公定国公的两个字,也算说得过去;苏將军被封了铜川县男,他的老家便是铜川的;可齐公子,和舟山县似乎並无关係啊!”
“嘿,还真是,按理说,齐公子是镇海卫的人,真要取个霸气的封號,封镇海侯,多霸气啊!为什么是个八竿子打不著的舟山县呢?”
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声音轻声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诸位不妨想想,这舟山,乃是何地?”
眾人闻言一愣,细细一琢磨,舟山旁边,就是江南势力的大本营杭州啊!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殿下之意,恐在江南啊!
朝堂上的楚王逆党虽已覆灭大半,但这一局恐怕还远未结束啊!
此刻齐政的宅邸之外,有许多闻风而动的人,前往拜访这位新朝的第一红人。
但没想到,刚刚受了如此恩赏的齐政,却並不在府中,让他们齐齐扑了个空。
齐政正坐在那处隱秘的宅院之中,看著面前的临江楼掌柜宋徽。
经过大半年的歷练,宋徽已经飞快地褪去了青涩,举手投足之间,已有了挥洒自如的沉稳大气。
此刻的他,一脸激动和崇拜地看著齐政,“公子,自打那一夜之后,咱们的人个个都高兴坏了,大家干起活儿来,劲头都比以前高了不少!”
齐政微笑道:“当初事起突然,临江楼你主持大局,维繫团队,定然颇为不容易,辛苦了。”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宋徽的鼻头忍不住一酸。
一种努力被看见,功劳被认可的感动,在心头生出。
“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公子以如此重任相托,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齐政微微点头,“你的功劳,都记著的,等殿下登基之后,会有赏赐,不会忘了。”
宋徽起身拜谢,然后主动道:“公子今日相召,可有什么要事?”
齐政见状,对宋徽如今的成长愈发满意,直接道:“汪直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宋徽坐直了身子,將近期和汪直那边的往来情况如数说了,而后道:“他前次来信说,多亏了沈先生的暗中谋画和钱粮支持,他如今盘踞在舟山县的烈港,手下有千名倭寇,另外还组建了一支三千多人的海寇队伍,两相合力,势力在近海一代颇为不俗,在双屿岛盘踞多年的大海寇徐东,已经邀他为座上宾。”
“而且,因为徐东渐成气候,胃口越来越大,让江南商会的人,有些不乐意,如今已经开始慢慢分润一些走私的事情给汪直来做。总而言之,他如今算是渐渐打入敌人內部了。”
说完,宋徽还不忘奉上一记马屁,“公子真的是神了,当初居然真的敢用汪直担起这样的重任,关键他还真的做成了!”
齐政微笑看著他,“你不也一样做得不差吗?”
宋徽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这个时候,装傻是更好的选择。
“接下来,你的情报搜集依旧要做好,千万不能因为殿下境遇的改变而觉得万事无忧,怠惰下来。同时,你要尤其关注,跟江南有关的消息。”
齐政的一句话,让宋徽心头一惊,继而兴奋道:“公子,终於要和他们算总帐了吗?”
身为当初江南之行的核心成员,手刃了马有昌和林满的绝对狠人,宋徽和江南集团是有不共戴天的血仇的,而且也知道上一次未竟全功,双方在做过一场之后,达成了妥协,迟早还会有真正的斗爭。
他早就已经期盼著再度向江南亮剑。
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看著宋徽那兴奋得眉毛都在飘扬的样子,齐政点头,“夏天,估计要再下江南。此番能不能成功,胜算几何,就要看你的情报有多厉害了!”
宋徽立刻起身,“请公子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齐政点著头,“好了,去忙吧,跟大伙儿多鼓鼓劲。”
宋徽笑著道:“公子放心,这会儿的他们,比谁干劲都足!”
齐政同样笑了,他的目光不由飘向窗外,望著南边。
那里有苏州、有南京、也有扬州.
这两个月,你们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希望你们千万稳住,能够等到这个好消息传到,更希望你们能振作起来。
清算已经在路上了。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载著风尘僕僕满面尘霜的人,终於进入了河南府的地界。
几乎昼夜不休的他们,望著前方的道路,目光灼灼。
因为,他们的心头,有著信心和希望的支撑。
信心和希望,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
沈千钟也是一直都这么觉得的。
苏州,沧浪园。
他坐在房间里,藏在面具之下的脸上,眉头紧皱。
心腹手下在向他稟报著当前的各种情况。
如今已经生意大火的沧浪园,生意並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沈家的生意,暂时也没有大的问题。
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就开始了汹涌。
原本他费了许多力气,慢慢织就的情报和势力网络,最近两个月,正在以一种夸张的速度崩塌。
因为当前的局势,让那些刚被网罗进来的人,没有了信心,看不到希望。
身为誉满天下的江南奇才,他完全理解这些人的心態。
甚至若不是他深刻了解並认可了齐政的本事,同时更对自己的才华有著强烈的自信,他或许都要对当前的局势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