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齐政的话,卫王神色豪迈,朝他伸出手,慨然道:“你我同心而行,纵千难万险,又有何惧!”
齐政点头,微笑着和他把了把手。
心头却悄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怎么有种理直气壮躺赢的意味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齐政明白,自己固然可能是那个最有价值选手,但不会真的认为卫王是躺赢狗。
自己能给卫王带来很多个0的增幅,但卫王才是前面让一切都成立的1。
啊呸,怎么越说奇怪了。
总之,没有卫王的身份,他齐政再有本事,也缺少那个撬动一切的支点。
所以,他很平静,也很认可卫王的话。
但此刻被巡防营从府邸中叫出来的朝中百官,却完全平静不了。
昨夜城中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响了大半夜,他们也担惊受怕了大半夜。
这会儿天都还没亮,便被人从床上叫起,在这个非朝会的时间,来到了宫门前。
对绝大数政治敏锐度极高的京官们而言,这事儿的背后很值得思量,而接下来的行动,更是需要加倍小心。
是飞黄腾达,还是万劫不复,很可能就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朝会中,在他们每一个人的选择中。
当然,也还有不明白状况的人。
比如一位国子博士就拉着旁人询问,“公达兄,这是发生了何事?今日又非朝会,为何将我等叫来此地啊?”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这马蹄声响了大半夜,你没听见吗?”
“额,我这个人睡得沉。不对,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是兵变?”
旁边的人没说话,看了他一眼,目光仿佛是:不然呢?大半夜在京城练兵演武不成?
“嘶!那兵变的是谁啊?”
听了他的话,旁边的人依旧没吭声,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向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那人好像也学会了自主思考,稍一琢磨,在这个时候,能在中京城发动兵变的还能有谁?
他啧了一声,疑惑道:“不对啊,楚王昨日不是还召集聚会吗?而且今日不是楚王的生日么?他为什么要兵变啊?”
一听这个棒棰居然直接把名字说出来了,他身旁的人几乎是立刻闪开,在人数不少的广场上硬是挤出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圆圈。
万一楚王真的上位了,这二傻子怕不是一会儿就要因为左脚先进大殿而被斩首。
白圭就站在一旁的不远处,皱着眉头。
他当然不是想不通楚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兵变,因为兵变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他真正想不明白的是,楚王为什么要兵变?
如今齐王放逐,卫王外出,朝野之间,已经隐隐有了公论,楚王就是储君,就是下一任皇帝。
这一点,是不论铁杆的齐王党,还是自己这个所谓的卫王党,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既然如此,楚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他就这么等不及?
可这样做的隐患很大啊,原本顺理成章继位,谁也说不出啥,但兵变上位,不论是现实统治还是未来名声都很麻烦啊!
一个兵变上位的君王,得位不正这四个字会萦绕他一生的。
白圭始终想不到楚王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如果陛下真的有别的心思,就不会将齐王和卫王弄出去。
毕竟这两人是如今诸皇子中唯二还能和楚王竞争的,他们走了,用排除法也知道,只有楚王是正确答案了。
这也是朝中许多朝臣的想法。
白圭在那边疑惑不解,杨阶的心头却已经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来到他府邸的,是巡防营,而不是百骑司!
巡防营来了他的府邸,也是请他去上朝,而不是请他去喝茶。
巡防营已经被殿下买通,巡防营操持此刻城中一切,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陛下啊陛下,看来臣还是高估你了啊!
你终究没有那样的魄力,也没有那样谋局的本事,你依旧是我心中那个平庸的君王而已。
他微微扭头,对上了陈相看来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那是属于胜利者的欢喜。
陈相在和杨相确认了自己的胜利之后,心头愈发开心。
人一开心,就容易得意,得意就容易忘形。
当他扭头,看向在政事堂和自己一直不对付的郭相时,他的心头,便更是难以抑制地涌动着欢喜。
“郭相,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叫我等前来上朝啊?”
他的言语,充满着成王败寇的得意,与小人得志的猖狂,让本就脾气火爆的郭相心头瞬间大怒。
他冷冷道:“这还不简单,多半是有乱臣贼子,趁夜作乱,意图兵变篡位!现在,多半是这乱臣贼子阴谋败露,计划失败,此刻正被五大绑在大殿上,等着群臣百官共唾弃之!”
这位出身关中,曾经是齐王铁杆支持者的红脸老头,对朝局洞若观火。
在他看来,今夜的变故,主导者只可能是那位贤名远扬的楚贤王。
楚王若胜,自己这位齐王铁杆的凄凉下场就已经注定;
楚王若败,那自己怒斥乱臣贼子,则一点错没有。
本来只是想刺激一下对手,满足一下自己胜利之心的陈相,没想到刺激过头了,对方竟然甩出这样的话,登时被噎在那儿说不出话。
他虽然支持乱臣贼子,但也不能公开表这个态啊!
郭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陈相脸色似乎有点不太好,难不成是担心乱臣贼子的处境?”
“你你休得血口喷人!”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陈相,这会儿竟被挤兑得只能说出这般苍白的呵斥。
“行了,注意影响!”
杨相拿出身为首相的权威,“郭相,你是政事堂的相公,自当沉稳持重,凡事不要轻易下定论。”
郭相冷哼一声,“杨相这话好没道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夫这话哪里有错了?”
杨相一愣,没想到郭相竟然如此直接且当众地反驳他。
不等他说什么,郭相就已经大步走开。
当心存死志,不再为名利所缚之时,才觉天高云阔,方知何为人生啊!
宫城中的一处偏殿中,宁远侯坐在一把椅子上,受伤的腿上也被上了药,除了依旧被绑着手,待遇并没有多差。
他的目光,警惕又好奇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
他知道,这一回,他们输得一败涂地,这个年轻人起了很大的作用。
刚刚洗过一把脸的齐政,同样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笑着道:“实在是太累了,侯爷不要见怪。”
宁远侯默不作声,心头暗道:嫌累你他娘的可以不回来啊!
“来找侯爷,是想跟侯爷谈一笔交易。”
齐政缓缓道:“我希望侯爷能够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认罪。”
宁远侯闻言冷笑,“我恨不得生啖你肉,你居然做这这样的春秋大梦!”
“侯爷先别急着拒绝,不妨听听我的条件。”
齐政缓缓道:“宁远侯的爵位不要想了,抄家也是必然的。但是,梅姑娘与我有旧,我也不忍心看她沦落教坊司,我可以请卫王悄悄饶了她。”
“至于今后,她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还是隐姓埋名嫁人生子,至少能有一条命在。而且,我也会暗中护佑着她,不让她受欺负。”
他看着宁远侯,“九穗和她是至交好友,你即使信不过我,也应该信得过她。”
宁远侯沉默,他对梅心竹并没有那么的喜爱。
他可以配合齐政和卫王,但单单一个女儿,这价码,还不够。
齐政也从他的沉默中试探出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并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是女儿奴,也有人将女儿视若草芥。
“殿下答应,如果她嫁人,她的儿子还能姓梅,能够继承你梅家的香火。”
“卫王如今这般年轻,若是今后北伐或者西征,他可以以平民身份在军中建功立业,你梅家未尝没有再兴的可能。”
宁远侯听着齐政的话,他知道齐政是在画饼。
但这个饼他不得不吃。
若是梅家的香火断在了自己手里,自己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齐政给出最后的劝告,“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一个聪明人该做的是尽量减少损失。你不配合,除了给我们增加难度,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我言尽于此,侯爷若还是执迷不悟,那我就只有另寻他法了。”
宁远侯颓然一叹,“我答应你。”
齐政点头,“我就说能够瞒天过海和楚王结交的侯爷一定是个聪明人。”
“但你也保证,做到你方才所说。”
“好。人行于世,无信不立,我向你保证。”
齐政缓缓起身,“侯爷休息一下,稍后朝堂上,还需要你过去。”
说完,他便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