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中,那名吐血的瘦猴男人趁乱离去,他痛苦地傴著身子,踉蹌奔入草丛,又顺著草丛一路跑进一座密林中。
男人抹去下巴上沾著的红汁,原地转了一圈,没瞧见人,正纳闷时,上方传来沙哑声音:“在这。”
男人仰首,只见大树上蹲著一道灰影,这样的悄无声息,若是敌人,他势必早已没命,於是神情又是敬佩,又是邀功:“……赵管事,我方才这齣戏做得可还凑活?”
赵且安淡淡“嗯”一声,至今不是很习惯管事这个称呼。
家奴在外张罗家业,手下之人起初称他为当家的,他说自己並不当家,只是个办事的奴,但无人敢冒犯这位第一侠客,商榷之下,即有了管事之称。
树上的赵管事此刻下达新的命令:“这里用不到你了,你挑上十多个好手,再往东,去河內郡的方向……”
他將任务內容简单说明,树下那只瘦猴却迟疑地问:“不是说近日正是用人手的时候?我再带走十多个好手,这里可怎么办?”
他们的势力规模虽说发展速度喜人,但起步不过数月,真正可用又可信的好手不过三十来个,余下的跑腿办事打铁传信怎样都行,真要拼命却有些难度。至於真正的死士,其奢侈程度,更胜过专业刺客,务必需要长时间投入人力物力心力,绝非数月间便能轻鬆拥有。
当然,三十多个身手不凡的好手,这在江湖上大可以横行无忌了,但此地是朝廷脚下,敌人往往不是人,是金山银山刀甲强弩砌成的权势怪物,断然不能够大意待之。
对上瘦猴犹豫的神情,家奴感到麻烦,江湖人话多,缺乏无条件照办的自觉,叫人多费许多口舌,交代之余,又不免开口培训:“少主自有安排,別多问,去吧。”
瘦猴嘖嘆一声,风一般窜走了。
家奴则看向那庵庐的方向。
他选的这棵树又大又高,刚好能目睹少微那边的情况,此刻见那些百姓们如同一只只乖顺瘟鸡,终於配合地走进医病的笼舍。
再看向那道从祭台上走下的背影,家奴目色欣慰,不由自语:“你確实很会选人。”
“但你当初执意让我带她离开,想来你也不曾想到,她会以如此方式入世。”
“为了找你,她成了这世上最有侠义的盖世骗子。”
夏风穿过密林,扬起玄色广袖。
少微解下面具,耳边仿佛又响起姜负的声音:【世人信任便是念力,若这念力足够磅礴,你即拥有了媲美鬼神之力,剑下无坚不摧,甚至可重列这天下气机。】
今日之事不算大事,胜在尤其顺利,这让少微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在眾生之间拥有的念力,虽然尚且称不上磅礴,却也已经十分可观。
这念力又迅速蔓延开来,生息台有鬼神庇佑的说法不脛而走,接下来两日,许多躲藏的患疫百姓也主动投来。
负责此事的官员无不庆幸感慨,县署前堂內,听著下方眾人的话,坐在上首的刘岐不置可否:“儘是些玄虚手段。”
眾官吏不敢反驳,眼见那少年看起来不想夸讚那位大巫神半句,却又找不出挑剔说辞,於是转议其它事。
议事声中,可见诸事逐渐步入正轨,有部分官员心间焦灼似火烧,恰如西天晚霞。
庵庐中,小河踩著火色晚霞,跑来求见太祝。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金纹淡去许多,莫非鬼神不要他了,他再不能做圣童了?
“太祝,为何会这样?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少微看著这个满脸惊恐忐忑的孩童。
为何会这样,自然是因为那金纹本就是假的,不过是给他敷的伤药中添了黄梔子粉。
染园出梔,供染御服,此色尊贵,在寻常百姓间无法广为流传,因此可以拿来唬人。
非但是这金纹,割掌歃血时,也因袖中有助燃的铁粉,统统都是骗人的。
骗人也需有始有终,少微面色严肃:“你的使命已经完成。”
小河却大惊失色:“圣童难道不应该一辈子是圣童吗?为何我只能做几日?”
他自幼无母,今又失父,世道待他虎视眈眈,他看起来急需这份认可,好像唯有这样,他才有勇气肯定自己的存在。
少微忽然出神,片刻,再骗他:“金纹不是消失,是浸入了躯体內,只要你相信自己是圣童,你就永远都是。”
“太祝,真的吗?”
少微肯定地点头。
小河大喜过望,神情重新正直,作揖告退而去,见巫女提药汤经过,他气力充沛地跑去帮忙。
看著那孩童身影,少微忽然明白了什么。
无依无知的孩童得到了神灵的认可,疑虑顿消,从此扎扎实实地存在於这世间了。
他认可的神灵愿意认可他的存在,他才敢於认同自己。
在这世上,少微也有她唯一认可的神灵。
少微看向天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但那个神灵否定她的存在,所以她內心並不知要如何存在。
晚霞散去,天地昏暗。
狸的职责已了,此地之事的后续自有人来安排。
她也是时候离开这用以活人的生息台,走向可用来被杀的不明地了。
大家晚上好!
(明天更新不定,不要等,不然我会內疚会心疼!)
(14號补充:今天没有更新,大家明天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