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整个灰塔——开始崩溃。
不是倒塌,不是爆炸。
而是“时间”本身,从结构里剥落。
墙壁在融化,纸张在倒退,咒式反向发芽,星图收拢成胎衣,
理智之星在无声中一颗颗熄灭,如天穹落雨,滑入一场没有名字的“结束”。
——我们亲眼目睹神明不是诞生。
——而是,被吞出来的。
“所有秘诡师——不论星级。”
“甚至包括那些已踏入星灾之上的星语者导师。”
“在那一刻,全数老去。”
格雷戈里的声音如从石棺深处缓缓爬出的低语,带着一种早已与世界脱节的沉缓与死寂。
“不是变老。”
“是被‘吞噬’——是那存在于星与灾之间、无名却永恒的饥饿,将我们的‘岁月’撕咬殆尽。”
“我亲眼看到,一位仅三十岁的女秘诡师——短短数秒内,头发一缕缕斑白,面颊塌陷,骨骼咯咯碎裂,牙齿崩落,
最后连声音都消失在自己的‘死亡年纪’中,像一张剧本中写错的角色注解,化为尘埃。”
他停顿,眼神却如同还在凝望那一幕。
“我听见石砖在脚下自裂。”
“不是破碎,而是——它们的‘年代’被抽离。”
“就像一口古井突然想起自己是时间的墓碑。”
“它们开始化尘、解构、褪色,只因为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看到自己手中那本笔记——页边开始泛黄,字迹一笔一划剥落,墨痕回卷,纸张脱层,像是在被时间一点点‘反悔’。我听见它在说话。”
司命低声出声,像是从胸腔深处被拉扯出来的一句咒:“……他,在说什么?”
格雷戈里闭上眼,声音细得像一只手在夜里翻过了某段被封印的历史残页:
“吾以神明之名。”
“借你们之岁月——炼我之真名。”
“时间,是我之教义。”
“你们,是我之钟摆。”
“你们的记忆,是我之钟声。”
“你们的青春——是我之供物。”
那不是诗,也不是咒语。
那是死亡的结构式,在他的口中被缓缓重述。
火堆猛然一跳,一串炭火冲天而起,在夜色中仿佛被点燃的绝望神经——如同“世界自身的一次痉挛”。
风不再动了。
火光却像在呼吸,跳动着时间最后挣扎的节奏。
没有人出声,连塞莉安也一改往日的讥笑神情,只低头凝视跳动的火焰,
像是意识到——这火,正舔舐着某种过去留下的诅咒。
“那一刻——我听见时间的声音,在我脑内‘咔咔’作响。”
格雷戈里的声音低哑,却沉得如铁,像是命运亲手钉进夜色中的钉子。
“不是幻觉,不是比喻。”
“是每一个细胞的‘死期’,被同时通知我。”
“不是‘将死’,而是‘现在就该死了’。”
“我看见自己的指甲疯长又脱落,皮肤在几秒钟内开裂、再生、结疤,
头发以崩裂的方式一缕一缕从头皮坠落,然后在地面重生,再度斑白。”
“我在数秒内——轮回了自己三十年的人生。”
“我试图咏唱术式,想用卡牌为自己写一个喘息的剧本。”
“可就在我张嘴的那一刻——我的舌头,已经属于‘过去’。”
“我连语言都无法再拥有。”
他说到这,闭上眼睛,像是终于放弃了和那一段历史对视。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黑。”
“不是夜晚的黑,而是‘没时间存在的黑’。”
“像是所有颜色都从世界的画布上被‘抹除’,连自己是谁都成了一个未定义的词条。”
“再睁眼的时候。”
“灰塔,已经——塌了。”
他缓缓举起左手。
那是一只枯槁的手掌,掌心有一块形状不规则、似被灼烧后的树瘤一样的印记,
深嵌入皮肤,仿佛一个没有术式框架的“死神签名”。
“那是我那一年……留下的‘时间咒印’。”
“不是伤口,是一段被时间挖空后——残留在我身体里的空洞。”
“再多的秘诡术,也洗不掉。”
“因为它不是伤,而是一个‘被发生’的事实。”
他的手缓缓落下,眼神望向火堆。
望向那团火光里仿佛还未燃尽的幻影。
“那之后,只剩三,四人。”
“每一个人,从那以后……都像是‘借着别人剩下的时间’活着。”
“我们,早就不在这条时间线上。”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一种迟来的哀悼,也像是将这段“尸体般沉重的记忆”,终于剖开,让众人共同承受。
翻手合上泛黄的书页,他轻轻敲了敲书脊,如同给这一章写下最后的墓志铭:
“那,就是星灾。”
“非人之路,不详之始。”
“成神?或许。”
“但——他们,不再是人。”
沉默,再次如冰层覆盖众人。
格雷戈里的话像一枚沉重的钟锤,击打在每一个人心上。
他的话语本身并不高昂,可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却像咒印般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星灾之后,不再为人。
这不是夸张,也不是诗。
这是一条刻在尸山血海之后的事实。
所有人看着那只手,那块已经无法愈合的咒印,像是望见一条“通往神明之路”上堆迭的尸骸。
维拉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轻佻嘲讽惯了的金眸中,只剩下沉静如水。
“你们……还想走到那一步吗?”
她问得平稳,语气仿佛随意,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在问:
——“你,想死在人的尽头,还是疯在神的入口?”
火光轻跳,映出每一个人脸上的沉思。
司命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扑克牌,理智之星静默无光,命纹星图未曾燃起,空旷如雪地。
他轻声说:
“我从不想当神。”
语调淡得像风,却重得像锈迹斑斑的硬币,砸在命运的赌桌上。
“我只是……一直在玩一场游戏。”
“一场比所有人都大的赌局。”
“可没人告诉我——赢了之后,我是不是还能做回自己。”
他眼神落向火焰边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所有人。
庄夜歌轻叹了一声,语气里多了一点苍老的温柔:
“你赢了,就会被问:‘还要继续赌吗?’”
“如果你说‘是’——那你就是新神。”
“如果你说‘不’——那你将被替换。”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
“命运,不喜欢旁观者。”
林恩终于忍不住发问,语气颤抖:“那我们呢?”
“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城市,这座被秘骸主脑控制的剧场——它是第十三号设计的‘星灾模拟器’吗?”
庄夜歌点了点头:
“或许是。”
“它不只是重构了人的身体与卡牌结构。”
“它在模拟‘超凡路径’本身。”
“它想知道,星灾的发生机制能否被‘公式化’。”
“所以,它用我们来‘测试变量’。”
“这座城市,不是剧场。”
“它是一座活着的秘诡器。”
“而我们,或许早就已经……身在一场‘非官方星灾’之中。”
没人反驳。
所有人沉默了下去。
信奈也一直没开口。
直到此刻,她终于抬头,眼中没有泪光,只有霜锋般的决意:
“所以我们现在做的,不是逃。”
“也不是斩神。”
她一步踏出火光,仿佛重新踏上了另一段审判之路。
“我们要做的,是——拆剧场。”
她的声音冷得像刀,却也重得像锤。
“让这个写好的升格剧本,彻底失效。”
“如果星灾之上是非人,那我们就做个笑话。”
“在成为非人之前——好好演一场闹剧。”
维拉轻笑了一声,嘴角扬起,眼中却无半分轻浮。
“不错的提议。”
她转头看向司命,微笑中带着一抹不确定的寒意:
“不过你要小心点……”
“你是赌徒,不是先知。”
“而先知——最容易疯。”
司命看着她,轻轻将手中的扑克牌弹入火堆。
火星飞溅,像命运的筹码在焚烧。
他低声笑道:
“疯了又如何?”
“我赌命那天起,就没打算活着下牌桌。”
“现在——只是把赌注,加满了而已。”
——
天色愈亮。
正午的阳光撕开雾霭,照亮废墟。
落在那本早已合上的羊皮书封面,镌刻出一道隐约的烙字:
【未归之名录·灰塔卷】
风吹来,将那一页微微掀起。
仿佛在呼唤下一个,将名印于此的人。
「在星灾之上,他们睁开了眼;
可代价,是闭上了人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