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苏州游击
贾雨村得了王子脉的供词,却未能问出王子膑的下落。
他负手在暗室中踱步,官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过了一会子,他命人将王子朗押来。
狱卒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进来,此人乃是王子膑的胞兄王子朗。细看时,王子朗此时虽穿着织金缎的袍子,却已污秽,发髻散乱,面色灰败,哪里还似钟鸣鼎食之家的老爷?
王子朗见了贾雨村,也不下跪,只是作揖。
贾雨村挥手屏退左右,口中亲切道:“世兄快请坐下说话。”
待王子朗坐在凳上,贾雨村又亲自斟了杯茶递上,然后压低声音道:“不瞒世兄,我已知令弟乃罗教善才人。”
王子朗闻言,脸色登时大变,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贾雨村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那王隆勾结罗教造乱,若令弟之事又败露,只怕王家满门都要遭祸了,尤其是你这一房。”
王子朗已面如土色,颤声道:“求贾太尊搭救则个!”
贾雨村忙道:“世兄休惊。王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岂能坐视王家遭祸?你且告知,令弟如今人在何处?”
王子朗犹豫起来。
贾雨村心里却是一喜,看出王子朗多半知道王子膑的下落。
贾雨村又凑近一步,格外亲切地说道:“事到如今,唯有我能帮你们王家,若你连此事都不告知,我又如何设法庇护?”
王子朗见贾雨村满是恳切,思量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我那孽障弟弟携着家小,躲在城东三十里外的田庄里。”
贾雨村闻言,眼中精光乍现,旋即隐去。
成了!
……
……
贾雨村既得了王子膑藏匿之处,心下暗喜,忙整了衣冠,乘轿径往两江总督衙门而去。及至辕门,不多时,便有衙役引他入内。
贾雨村走进陈弼纳的签押房,对坐在案边的陈弼纳恭敬行礼。
陈弼纳搁下笔,抬眼问道:“你此番来见所为何事?”
贾雨村神色肃然,拱手道:“下官有要事禀报!那王家的王子膑,竟是罗教中的‘善才人’,如今藏匿在城东三十里外的王家田庄。”言罢,又将“善才人”解说了一番。
陈弼纳听罢,眉头微蹙,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你是如何审出的?”
贾雨村面色不改,从容答道:“下官见王家众人羁押在府衙,便略加讯问。幸而王家男丁深明大义,未敢隐瞒,故而招供。”
陈弼纳也不细究,心中暗叹:“这贾雨村本是王子腾的门下,靠着王子腾的门路得了江宁知府的肥缺。如今王子腾失势,他倒见风使舵,急着撇清干系,趁机立功,反戈一击,好个伶俐人!宦海浮沉,最不缺的便是这等人。”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道:“贾太尊忠心可嘉,此事办得妥当。”
随即,当着贾雨村的面,陈弼纳唤来一名督标千总,命调兵去捉拿王子膑归案。
……
……
时值暮秋,城东三十里外的一处王家田庄,本是一派丰收景象,稻浪翻金,枫林染赤。
谁知今日庄内却乱作一团,众人跌跌撞撞奔走,箱笼包袱散落。
王子膑刚得了消息,说城里的王家男丁皆被两江总督陈弼纳率兵捉拿,料定自己“罗教善才人”的身份,多半会被审讯出来。
王子膑正指挥妻妾、儿子及下人收拾东西,准备逃亡。
他身着月白直裰,白面微须,一副儒雅的模样,此刻却失了往日的从容,正厉声催促妻子:“金银细软挑贵重的带上,那些笨重物件都舍了!”额上汗珠顺着眉骨滚落,浸湿了衣领。
妻子攥着帕子拭泪:“早劝老爷莫与那罗教来往,如今……”
话未说完,王子膑猛地拂袖打断:“糊涂!事到如今还说这些!”
忽听得庄外马蹄声如雷,王子膑推开雕窗棂一看,但见官兵如蚁,已将田庄围得铁桶相似,弓弩刀枪映着明媚的秋阳,寒光刺目。
为首的千总骑在青骢马上,声若洪钟:“奉两江总督钧旨,捉拿罗教妖人王子膑!”
王子膑闻言,顿时面如金纸,踉跄后退时碰倒了案上的汝窑瓶,“哗啦”一声摔得粉碎。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天亡我也!”
妻妾、儿子、下人们纷纷惊慌失措。
官兵们涌入,将众人通通捉拿。
王子膑被五大绑押出了田庄。
沿途耕作的农夫农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人认得是王家的王子膑,更是惊得张大嘴巴——这豪门的老爷,怎沦落至此?
秋风卷着枯叶打旋,恰似一场富贵荣华的残梦
忽听得“呱”的一声,一只乌鸦掠过稻草垛,投下不祥的阴影。
……
……
王子期是王熙凤的父亲,其妻冯氏是王熙凤的母亲。
王子期乃是王家嫡系一房的嫡长子,是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子胜的哥哥。他本住在神京,后来携着妻妾迁到了江宁。
而自从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王子期便知道,自己若继续待在江宁不会安稳,于是携妻妾及下人们,又迁回神京。
因神京城的王家男丁皆被捉拿,王子期到了神京后,王夫人、王熙凤悄悄将他安置在城外一处宅院。
这日,秋阳之下,一辆马车自荣国府驶出。王熙凤裹着斗篷,同平儿两个挨坐在车内。
马车行至城外三里处的一所僻静宅院,但见黑漆门半掩着,有婆子在门首张望,见马车来,忙闪身引入。
进得院来,虽见木扶疏,却因久未修剪,那蔷薇架子已爬得乱了章法,一株桂树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儿。
冯氏闻报迎至廊下,见女儿王熙凤上前,一把攥住手腕,未开口先滚下泪来:“我的儿!难为你这时候还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