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铁砧要塞方向发现了一支巴格尼亚人的运输队。”
侦察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规模不小,至少有上百辆大车,看方向,是朝着四十公里外的塔维茨基城去的,护卫兵力有三千余人,他们主要是步兵,骑兵很少,而且没有重甲骑士的迹象。”
这个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瞬间在肃杀的空气中激起涟漪。
军官们,尤其是那些骑士出身的贵族百夫长、千夫长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上百辆大车!这意味着什么?粮食?军械?补给?无论是什么,都是巨大的财富和战功!
不等塞巴开口,一位身材魁梧、留着浓密胡须的伯爵千夫长就忍不住站了出来,他胸前的家族纹章是一只咆哮的熊头。
他声音洪亮,充满了求战的渴望:
“殿下,天赐良机啊!塔维茨基城里的马洛集团军就是瓮中之鳖,现在山蛮子王子居然还敢从铁砧要塞往外运东西?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请殿下准许我带领我的千人队出击,他们都是精锐的棒小伙,从这里奔袭过去,最多一天多一的时间,绝对能在他们逃进塔维茨基城之前截住!
我向您保证,我会在一小时内把那些辎重连同护卫队一起碾碎,把战利品全部献给您!”
“是啊,殿下……”
“让那些巴格尼亚懦夫尝尝我们铁蹄的厉害!”
“抢光他们。”
其他几位同样渴望战功和劫掠的贵族军官也纷纷附和,营地里刚才的压抑气氛瞬间被一种贪婪的躁动取代。
上百辆辎重大车的诱惑,足以让这些习惯了以战养战的骑士领主们血脉贲张。
然而,塞巴王子脸上的冰霜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他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请战的伯爵和其他激动的军官,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让喧嚣声渐渐平息下去。
“冲动,是战场上最致命的毒药。”
塞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只看到了肥肉,却没看到肉下面的钩子吗?”
他向前踱了一步,靠近那位请战的伯爵,声音低沉而清晰。
“想想前几天的斥候是怎么死的?想想那些野蛮人是怎么用卑劣的陷阱伏击我们的骑士的?铁蒺藜、陷马坑,还有会爆炸的木头棒子。
现在,突然冒出一支护卫三千人的大型运输队,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往塔维茨基城送?
这符合常理吗?”
塞巴的目光扫视全场,带着审视和警告。
“这太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了,不提别的,就那些野蛮人的重步兵,还记得没头的十连胜冠军骑士-卡莱爵士吗?他就是带着十二名骑士冲击一队两百人的山蛮子重步兵,这才导致他身首异位的结果。
现在的三千人,他们只要有一千多的重步兵,这支辎重队就会从一块肥肉变成一根牛腿骨!”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更重要的是,我们先锋千人队当前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是将从塔维茨基行省各处搜刮来的粮草辎重,安全地运回后方位于奇维列夫卡的大军。
这才是支撑我们整个军团继续前进的命脉,那些粮草,关系到我军能否继续前进的战略。
在确保这批至关重要的辎重安全送达之前,任何可能分散兵力、削弱我们防御力量、甚至可能让我们陷入伏击的行动,都是愚蠢的!”
塞巴的目光最后落在请战的伯爵脸上,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决断。
“收起你们的贪婪和急躁。传令下去,各千人队务必加强戒备,尤其是对辎重运输路线的保护。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部队不得擅自出击,更不允许离开对辎重运输的护卫范围!至于那支运输队……”
他望向铁砧要塞的方向,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就让他们安全抵达塔维茨基好了,只要把粮食运回去,喂饱我们的骑士,只需要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们的两个军就能出现在塔维茨基,甚至继续往米尼西亚王国深处推进。
别忘记了,我们这一次进攻米尼西亚,最重要的并非是土地,而是矿场,特别是硝石矿,帝国需要硝石,需要火药,我们的任务是找到被米尼西亚王国藏起来的硝石矿。
现在,稳住阵脚,确保我们自己的根基不动摇,比什么都重要……执行命令。”
“是……殿下。”
伯爵千夫长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塞巴冰冷的目光和严厉的斥责下,也只能低下头颅,和其他军官一起领命,况且王子殿下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有时间和精力,为什么不去找明显是软柿子的米尼西亚人麻烦?
就这样,营地里刚刚燃起的劫掠之火,被塞巴王子的一盆冷水彻底浇熄,重新笼罩在一种更加复杂的气氛中……对王命的服从,对错失战机的惋惜。
塞巴看着军官们散去执行命令,再次将目光投向行刑杆上那些狰狞的头颅……他以前就听说过巴格尼亚野蛮人的厉害,现在切身体会了一下,他们确实有点能耐。
但是,这不要紧,他们的人数注定了巴格尼亚人只是一块碍脚石,现在搬不走也不要紧,等会回头大军来了,他们自然会识趣的滚回大山里。
况且,雷泰利亚人还给巴格尼亚人留下了一点礼物,希望这些山蛮子会喜欢。
……
双方的算盘都打得很好,以至于克里斯本以为会被拦截的辎重车队,在走了两天后,居然安然无恙的进入到了塔维茨基城中。
这个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这也是克里斯乐见其成的事情,既然对方不想打,那他也不介意等下去。
然后,在雷泰利亚的千人队当中有四支都退出去塔维茨基后,塔维茨基行省战火消停一会后,本地被雷泰利亚士兵抢劫过的后遗症开始出现了。
在塔维茨基行省,不算特别广袤的平原上,曾经点缀着宁静的村庄和丰饶的田野,如今却笼罩在劫后的死寂与绝望之中。
雷泰利亚人的铁蹄踏过之处,只余下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与血腥味。
那些侥幸逃脱屠刀和掳掠的米尼西亚人,如同被风暴吹散的落叶,散落在荒芜的乡间。
生存的本能驱使他们聚集成群,像受伤的野兽般在故土的废墟上艰难喘息。
男人们沉默地翻找着灰烬下可能残留的、未被完全烧毁的粮食,或是挖掘着田鼠的洞穴,试图找到一点点果腹之物。
女人们则带着麻木的眼神,在冰冷的溪流边清洗着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沾满泥污的锅碗,或者采摘着田野里最后一点未被践踏干净的、苦涩的野菜根茎。
孩子们失去了往日的喧闹,依偎在母亲身边,空洞的大眼睛望着陌生的、充满敌意的天空,小肚子因饥饿而发出咕咕的声响。
食物,是最大的奢望。
雷泰利亚人带走了几乎所有能带走的谷物、牲畜,带不走的则付之一炬,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在难民群中蔓延。
有人开始啃食树皮,有人挖掘着草根,甚至有人为了一小捧发霉的麦麸而大打出手。
绝望催生了最原始的交换,瘦弱的女孩被父母含着泪推出来,希望能换到几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
一把祖传的、镶嵌着廉价宝石的匕首,或许能换来一家人几天的口粮。哭声、争吵声、虚弱的呻吟声,交织成一首凄凉的生存悲歌。
寒冷紧随其后,初秋的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吹透了难民们单薄破烂的衣衫,在往日这一点寒冷会被人们称赞为凉爽,现在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雷泰利亚人不仅抢走了粮食,也抢走了御寒的衣物和毛毯。
夜晚变得尤其难熬,人们只能紧紧挤在尚能挡风的断墙后面,或是挖掘浅坑,互相依偎着汲取一点可怜的体温。
咳嗽声此起彼伏,因为死亡而出现的瘟疫开始在人群中滋生。
家,已经没有了,希望,又在何方?
有人提议向西,逃往米尼西亚王国腹地。
但路途遥远,且传言大王子与二王女的军队正在对峙,前路凶险莫测。更多的人,则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座矗立在平原边缘,不久前刚刚更换了主人的行省首都城市。
塔维茨基城。
关于巴格尼亚人,流言纷飞。
有人说他们是比雷泰利亚人更凶残的山蛮子;也有人说他们纪律严明,占领城市后并未大肆屠杀平民,还有难民在绝望中的臆想,希望这些新的征服者,为了统治的需要,或许会对他们施舍一点怜悯。
“去塔维茨基吧……”
一个干瘦的老者,曾经村里的铁匠,声音嘶哑地说。
“留在这里是等死。去那里,至少……城墙能挡风,或许……或许那些巴格尼亚人需要劳力?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干啊……”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微弱的骚动,许多人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最低期盼”的火苗。
于是,如同涓涓细流汇向低地,一支支由数十人、上百人组成的难民队伍,开始拖家带口,步履蹒跚地朝着塔维茨基城的方向移动。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迷茫和一丝丝对生存的卑微渴望,队伍在平原上拉得很长,像一道道缓慢移动的伤疤。
马洛少将扶着冰冷的垛口,眉头紧锁,望着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越来越多的人影。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黑点,后来变成模糊的一小群,再后来,是如同迁徙蚁群般缓慢蠕动的长队。
经验丰富的他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
“难民……”
他低声自语,语气沉重,边上副官递上了刚刚由前出斥候带回来的汇总报告。
“将军,斥候汇报,从西面和南面涌来的难民数量已超过千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看方向,都是从被雷泰利亚人蹂躏过的地区逃出来的。他们……状况很糟,不适合成为劳动力。”
副官的声音带着冰冷,没有一点不忍。
马洛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看了几眼,眉头就皱起来了。
“派人过去,把这些米尼西亚人都赶走……如果他们不走,就都杀了,记得挖坑,然后把尸体丢进去烧了,别偷懒丢河里污染水源。”
马洛少将没兴趣收容难民,并且还是收容米尼西亚的难民,不仅是因为他们是敌人,更因为这样做意味着巨大的后勤压力、可能的疫病风险以及潜在的安全隐患。
谁能保证里面没有雷泰利亚人的探子?
塔维茨基城刚刚接收了从铁砧要塞运来的宝贵物资,包括武器、部分粮食和冬装,但这些是为了武装士兵、准备迎接雷泰利亚大军可能的进攻,而不是用来赈济成千上万难民的。
然而,命令下达下去,还没等士兵们执行,就有人反对,是站在边上的极限战士战团长,林若宇。
“我觉得这个命令不妥。”
林若宇耿直的反对马洛少将的命令。
“为什么不妥?”
马洛少将望向林若宇,他不明白后者想干什么,收容敌国难民,消耗珍贵的军粮,然后还要忍受瘟疫的风险。
“他们都是信奉海神的异教徒,如果收容他们,大地母神和农业女神教会都会……”
“克里斯殿下会很高兴,他可以获得一大批免费的人力。”
林若宇拿出了一个让马洛少将无法无视的理由。
“相信我,我对克里斯殿下的了解非常深,收容米尼西亚的难民虽然会有风险,但是这会让殿下十分高兴……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我,给我一些粮食和医疗物资。
我会将他们带离塔维茨基城,将他们全部转移至铁砧要塞,那里远离前线,空间更大,也更方便管理和利用。”
“你确定?”
“确定。”
马洛少将陷入了沉默。
林若宇的提议,几乎完美地规避了他所有的顾虑,难民远离城市,不消耗城内资源,安全风险由极限战团承担,最终决策权上交王子。
更重要的是,将难民这个烫手山芋直接扔给了铁砧要塞和克里斯殿下本人,他马洛无需再背负任何道德或决策上的压力。
殿下要追究责任,也不会追究到自己头上。
马洛少将点了点头,良久,他的语气依然冰冷,但态度已有所松动。
“希望你不要后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