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扰动(三)
九月初五的盛京已浸在秋寒里,清晨的薄雾也略带凉意。
崇政殿的铜鹤香炉里,檀香燃得有气无力,烟缕在穿堂风里碎成细屑,像殿内众人此刻的心绪。
皇太极坐在铺着黑熊皮的宝座上,指节捏着多尔衮的求援信,信纸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发皱。
“前线近十万大军,这又快撑不住了?”他喉间滚出一声低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案几上堆着的军报还在渗血,那是镶红旗牛录额真的急件,信纸一角沾着暗红的血渍,墨迹被晕开,“明军红衣炮日发三百余弹,乳峰山营地被炸塌七处”的字样格外刺眼。
侍立在侧的索尼赶紧上前:“主子,多尔衮贝勒的信里说,明军昨日又添了几支新洲火器营,炮子比寻常红衣炮还要猛烈几分,镶蓝旗的鹿角壕被轰开了丈余宽的口子。”
他说着,眼角瞟向皇太极的袖口,那里藏着块渗血的白绫,方才看信时,皇帝的鼻血又涌了上来。
皇太极猛地攥紧信纸,指节泛白:“召集诸王、贝勒、大臣,前来崇政殿议政!”
半个时辰后,留守盛京的贝勒、大臣便站满了崇政殿。
礼亲王代善拄着镶金拐杖,白的胡须上沾着霜气。
他昨日方从辽阳赶回,靴底还带着路途中的风霜。
武英郡王阿济格的甲胄没来得及卸,护甲上的划痕清晰可见。
镶黄旗固山额真图尔格按着腰刀,刀柄上的鲨鱼皮被汗浸得发亮。
“多尔衮要援兵……”皇太极将信纸扔在案上,纸张飘落时发出簌簌轻响,“可咱们的甲兵,除了盛京、辽阳、抚顺这拢共四千机动兵力外,还有能调动的吗?”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朱漆柱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代善先开了口,拐杖笃笃敲着青砖:“皇上,不是老臣驳您的话。这四千旗兵是咱们最后的机动兵力,万不可轻动!辽阳城墙刚修了半截,盛京的护城河还没冻实,若是抽走了他们……”
“若是不抽,锦州前线就崩了!”皇太极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袖口的白绫又洇出一片红,“咱们就连守城墙的机会都没了!”
他猛地咳嗽起来,索尼赶紧递上温水,却被他挥手打翻,瓷碗在地上碎成八瓣,热水溅湿了他的靴面。
阿济格上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皇上息怒。臣不是不愿发兵,只是辽南镇的贼子半个月前刚占了耀州,离海州不过数十里。东江镇的沈世魁在义州(今朝鲜新义州)筑城,鸭绿江边的斥候都摸到凤凰城了。这两处明军若闻知盛京空虚……”
“他们敢!”皇太极拍着案几,龙纹雕刻硌得掌心生疼,“从海边到盛京,三百里地,要过辽河,要翻千山(今鞍山以南的千山),明军那点胆子,敢摸过来?”
他忽然剧烈喘息起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索尼慌忙上前扶住他,只见皇帝的鼻孔里又有血珠渗出,滴在明黄色的袍角上,像绽开一朵凄厉的。
“主子!”众贝勒齐齐跪倒,甲胄撞击声震得地砖发颤。
图尔格膝行几步:“奴才愿带镶黄旗的包衣奴才上前线!他们虽不是甲兵,却也能持矛列阵!”
“包衣?”皇太极推开索尼,扶着案几站起身,“多尔衮要的是能冲阵的巴牙喇,不是扛锄头的奴才!”
他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忘了萨尔浒的时候?五万对十万,咱们赢了,靠的不是人多,是敢把命押上去!”
代善抬起头,拐杖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可那时老汗身强力壮,如今……”
他没再说下去,但殿内众人都清楚。
上个月议政时,皇帝曾突然昏厥在地,太医诊脉后私下说,是“心血耗损,难承劳烦”。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皇太极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上盘虬的青筋,“这仗若是输了,我就是躺进棺材,也闭不上眼!”
他从案几上抓起一把弯刀,“就是这把刀?当年老汗誓师伐明时,就用它砍了明人的监督官!如今咱们的八旗子弟在松锦流血,我这个汗王,岂能缩在盛京等着?”
范文程眼圈发红:“主子,您是大清的根!万一前线有个闪失……”
“没有万一!”皇太极的声音斩钉截铁,血珠顺着鼻尖滴落在地砖上,晕开小小的红点,“我带去的不只是四千甲兵,是八旗的魂!多尔衮他们看见我在,就敢跟明军死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代善身上,“礼亲王,你留守盛京,为咱们守好这个家。”
代善猛地抬头:“皇上真要亲征?”
“对!”皇太极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松山的位置,“三日后,我带四千甲兵出发。盛京防务,就交给你了。”
“那辽阳……”
“从海州、赫图阿拉抽三五百人补盛京和辽阳。”皇太极的手指滑过地图上的辽河,“告诉城里的福晋们,把家里的甲胄擦亮,把孩子们的腰刀备好。真要是明军来了,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八旗的女人孩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图尔格忽然喊道:“主子!奴才愿随您出征!”
“你留下,”皇太极摇头,“率仅剩的三百镶黄旗护军帮着礼亲王守盛京。记住,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要守好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