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没有赢家
天光阴郁。
大周太子柴恒半倚着锦塌席地坐于精舍上方,宽大的灰色直裾袍覆盖在素净的蔺草席,仿佛一片阴云。
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精舍的竹帘外飞快的晃动着,闷沉而轻微的脚步声杂乱无章,空气之中只有火塘内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以杨映为首的数位东宫幕僚,端坐在精舍两侧,人人都露出苦思冥想之色,偶有视线碰撞,双方却皆微微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皇城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中枢之地,皇城内一声咳嗽,随风潜入宫外,都有可能演变成压死千万人的大山。
所以,淮南荡魔将军王文突然进宫,与官家闭门商议近半个时辰这等大事,无论如何过度解读,都不为过。
准确的说,正因为柴恒对朝堂与宫中之事,事事上心、事事留意,所以他才是太子。
而他那些心大的兄弟,早早的就变成了藩王……
战战兢兢二十三载,连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盯着朝廷和宫中的一举一动,而今终于捱到了临门一脚之时,柴恒决不能允许任何超出他掌控之外的事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少倾,一名小太监迈着轻微而急促的小碎步,躬身快步入内,附在柴恒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柴恒把玩着玉蝉手把件,表情神态没有任何变化。
但熟悉他的一众东宫幕僚,已然清晰的感知一片压抑的阴云自他身上蔓延出来……
他挥手屏退了身侧的小太监,把玩着玉蝉沉思了片刻,轻声道:“静远留下,其余人先退下吧。”
一众东宫幕僚听言,人人心头皆如蒙大赦,但个个面上却还一副面沉似水的沉凝模样,徐徐起身,叉手行礼,躬身退出精舍。
杨映目送着一位位同僚看似沉稳实则逃也似的背影,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知晓自己恐怕又得千里奔波了。
随着一众东宫幕僚退场,精舍外围奔走的影影绰绰人影也尽皆退下,整座精舍内似只剩下柴恒与杨映这君臣二人。
夜风涌入精舍,摇曳篝火……
杨映叉手:“殿下,可是王文入宫的目的查清了?”
柴恒徐徐摇头:“未曾,是官家密召秦王入宫。”
杨映心道了一声“果然”。
能叫太子殿下心神阴郁的,唯有秦王。
秦王、秦王……
偏偏就是秦王!
官家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杨映不语,鼻尖却似乎已经嗅到了那一抹穿越六百余年光阴的浓重血腥味。
柴恒看着他,轻声说道:“静远,再替本宫走一趟淮南如何?”
他虽然是在询问,但杨映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
他叉手下拜:“能为殿下分忧,下官荣幸之至!”
柴恒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替本宫转告王文,他人给不起的价码,本宫给得起;他人给得起价码,本宫翻倍给!”
杨映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欲言又止,但终究化作心底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知道,太子殿下也没得选。
争龙,不比上赌桌。
上赌桌,还有收手的机会。
而争龙,唯有赢家通吃和一败涂地这两个结局……
更何况,他是太子。
当了二十三载的太子!
……
就在柴恒与杨映君臣密谋之际。
王文已经一脚跨过了清河帮的大门。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端坐在大堂上方的黄兴德。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回来,都总能在大堂看到黄兴德的身影。
他猜想,应当是黄兴德总能猜到他回来的时间,提前在大堂等他回家……
短短月余的光景,堂上的黄兴德却好似衰老了十岁。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身子骨还是那么魁梧、臂膀还是比寻常大腿还粗。
但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暮气……
在那股暮气的影响下,大堂内都好像弥漫着一股老人味儿。
他从未见过黄兴德这样。
这令他心头一时百感交集,竟有种不敢跨过那条门槛的愧疚感。
直到黄兴德笑着开口:“还杵着做甚?进来坐。”
王文踌躇了两秒,暗自一咬牙,大步流星的走过台阶、跨过门槛,“噗通”一声跪在了堂下。
“爹,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太绝了,但这件事的确不是因我而起,我从未想过要过河拆桥、也从未招惹过他们,是他们硬欺到我头上、要我伏低做小,我能认,我底下那些弟兄也不能认,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能受这个窝囊气……今日您要打要骂,我都随您!”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
但他必须得承认,他思虑不周,没能顾忌黄兴德的感受。
如果单从利益的角度来分析,黄兴德这里当然没问题。
毕竟这件事不是他王文挑起来的,错不在他。
而且当下的漕帮,也无法再对他们爷俩构成任何的威胁。
他能看在漕帮的面子上,留顾越一条狗命,已经是全了漕帮的情义。
但如果从感情的角度来分析……
黄兴德在漕帮奋斗了大半辈子,漕帮不止是他的靠山,更是他的家。
无论谁对谁错,自家人窝里斗,都没有赢家。
王文此刻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