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笨，一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说不了话，没法回应他，只是定定望着他。
那空洞洞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怕，殷煜却莫名看到了一种从小到大没见过的感情。
他垂下眼看着父亲的手，很白，皮肤上还有斑块，像是老人的手，如果不是他爸告诉他，这是跟他爸同龄的双胞胎哥哥，他死也不信眼前这人跟他爸同龄。
看护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在滴滴响，房外时不时有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
殷煜握紧父亲瘦弱的手，心里莫名染上一丝悲痛。
他原以为只是简简单单见个面而已，对于从小没见过的亲生父亲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他现在却是真真实实在心痛。
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有人揪着他的心脏，握紧松开，然后再次握紧，给他喘息的同时又似乎想要他的命。
按照规矩，殷煜探望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他在看护房里待了十分钟，在林院长没进来前，他看见病床上的人，嘴巴动了。
“你想说什么？”殷煜不由探向前，把耳朵靠近他嘴边。
“……衍……顾……照顾……”殷世琛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很奇怪。
“照顾衍？”殷煜把他的字组起来，看到他眨了眼睛，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你要照……衍……衍哥……”
“让我照顾衍哥？”殷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翻译出来的，看到他再次眨眼，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他猜得没错，衍哥应该就是祁乐所说的沈衍，也就是骂他的那个人。
“见、我要见……”
殷世坚还在说着话，林院长刚巧进来，听到声音又立刻走了出去，直接越过殷世坚跟祁乐，走到了沈衍的面前。
“沈先生，殷先生想见你。”
沈衍一怔，祁乐跟殷世坚也是一愣。
殷煜这时也出来了，对着自己的爸喊道：“谁是沈衍？”
他知道谁是，但他不想跟骂过自己的人说话。
沈衍立即回头，像是不相信，“他想见我？”
殷煜点点头，真的没再开口。
沈衍抿了抿唇，“不见。”
殷煜眉心一跳，“他想见你。”
“我有不见的权利。”
沈衍很是坚定，说完头也不回往自己的住处走。
殷煜小暴脾气就上来了，冲上去拽着人的手腕往回拉，“我不知道你跟他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但他现在快死了！”
沈衍本来还在挣扎，殷煜最后一句话让他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一直在逃避现实，不想见殷世琛还能留有一分念想，见面了他就无法再骗自己。
可现在的他，在现实面前根本无力反抗。
殷煜一个大小伙子，就算一手受伤了，单手拉着人还是能把人拉到看护房的，殷世坚跟祁乐怕他粗手粗脚伤到沈衍，不得不在后面护着。
谁想到殷煜恶狠狠瞪他们一眼，“不关你们的事，这是他们的事！”
殷世坚刚想说他，祁乐便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这种时候别说话。
沈衍就在几人眼下被拉进了看护房。
当站在充溢着药水味的房间里，沈衍眉头皱了皱，看到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不由怔了怔，脚下没敢再往前。
九年了，他已经有九年没见殷世琛了。
当年的他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毅然选择逃避，每天都借着“那人有任务”“那人出任务很快回来”的理由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的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病床上的人老了许多，已经看不出原来容貌。
沈衍突然梳理起头发，紧张地问一旁的殷煜，“我发型乱了吗？”
殷煜看了一眼，伸手把他翘起来的地方用手指梳好，难得语气温柔，“不乱，很好看。”
沈衍还是不放心，“我的衣服呢？”
殷煜认真帮他看了看，“没有问题。”
“真的？”沈衍撩了一下长发，皱着眉小声问：“他会不会不喜欢我的长发？”
这头发，他留了九年。
期间也剪过，但每次剪都不会剪很短。
因为殷世琛告白的时候曾经说过，“女孩子长发及腰真好看，可你是男孩我也想看，你一定比他们好看。”
殷世琛性格很古板，不会说甜言蜜语，很像木头，那是唯一一次的甜言蜜语。
殷煜看他前后变化过快，心底其实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不过一想到是因为病床上的人，他又一下子释然。
“你有皮筋吗？”他问道。
沈衍连忙把手腕上的皮筋拿下来给他，那上面的自残痕迹自然也全都被殷煜收进眼底，但他没问，让沈衍转过身，帮他把头发束了起来。
帮人扎头发很麻烦，殷煜从来没有过，他还担心会不小心扯疼沈衍，所以嘴上不停问着会不会疼。
后者每每都回答不疼，然后眼睛直勾勾盯着病床上的人，眼中的光亮便黯淡了一些。
终于帮人把头发扎好之后，殷煜受伤的手腕有些发疼，但他没去注意，冲着沈衍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这样不会很散。”
沈衍便挂起笑脸，跟之前刚见面时的阴郁不同，现在的他似乎像青春期的活力少年。
殷煜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突然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沈衍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不会老吧？皮肤是不是不紧致了？我担心他会不会不认得我。”
殷煜心情极度难受，“不会，我……我爸会认得你的。”
听到他的称呼，沈衍怔了怔，笑意都敛了起来，喃喃道：“对啊，你都这么大……我怎么会不老？”
殷煜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衍却突然笑了笑，“算了，不认得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殷煜没有接话茬，先一步走到了病床边。
沈衍跟在他身后，摆着一副笑脸，在看清楚床上人的容貌时，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他不得不张开口大口喘息。
殷煜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到椅子上坐着。
沈衍盯着病床上的人，牙齿都在打颤，“……阿琛，我来看你了。”
殷世琛很激动，梗着脖子似乎是想要起来，但由于身体原因，只能是无畏挣扎着。
殷煜按着他，轻声哄道：“爸，他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