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月率先招呼道,“冯姑娘,真巧。”
他们有过几面之缘,不是在匆匆一瞥间,便是在昏暗不明的灯火下。今日雪光明亮,明山月才真正看清了她。
他一直知道冯初晨生得白皙清秀,此刻才发现白得如此不同寻常。
这个鬼天气,几乎所有人都冻得脸颊鼻子通红,身体或多或少捲缩僵硬,甚至微微发抖。
唯独她,肌肤胜雪,细腻如脂,且身姿舒展,神態閒適。仿佛这漫天风雪与她无关,宛若冰天雪地里的仙子。
尤其是她眉心处的一点硃砂小痣,鲜艷得如雪中红梅……
她也有硃砂痣!
明山月的目光令冯初晨非常不悦。
她说道,“明大人也来上香?”
声音清冷。
明山月赶紧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尷尬道,“嗯。”又抱了抱拳,“我娘身体好多了,谢谢冯大夫。”
他这是一语双关,还谢冯初晨让温乾有片刻清醒,他才得知那个大秘密。
“明大人客气了。”
“我们已经来了一阵,告辞。”
“请便。”
明山月向楼梯口走去,心中有些懊恼,今天怎么了,居然一直盯著姑娘的脸看。
回头见郭黑还在跟大个子丫头大眼瞪小眼,没好气道,“也不怕把眼珠子瞪出来,走了。”
郭黑黑脸一红,狠狠剜了芍药一眼,別过头跟著主子走。
芍药气不过,几步绕到熟黑的面前,用力把那一眼加倍地瞪了回去。
那个白眼,必须让他看见。
冯初晨被逗乐了,嗔道,“白长这么大个子,幼稚。”
芍药嘟嘴道,“那个黑大个才幼稚,他先瞪我的。”
冯初晨来到明山月站过的地方。
刚才听他们说了“青妙山”。
青妙山居然延伸到了这里。
这个方向迎风,寒风吹得芍药的脸生疼,她赶紧用袖子挡住脸。看了一眼冯初晨,又用自己的袖子为主子挡脸。
冯初晨摇头道,“无需,我不冷。”
芍药袖子拿开。
西面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覆满了白雪。
那里就是青妙山,与宝香山隔了一条河。
从宝香山西南方向蜿蜒流出一条河,河岸两侧已经结冰,中间还有水流,水流裹挟著浮冰,执著地向青妙山流去。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的白龙。
这便是白苍河。
此时是冬季,若春夏秋树木茂盛,印得河水碧绿,白苍河就像条碧龙。
碧龙亭因此得名。
芍药指著青妙山说道,“姑娘,我家在那里的东北边,九坡岭和白马村在那里的南边。从那条路过去,就能到达白马村……”
原来这里可以直达白马村。
冯初晨又往山脚看去。离白苍河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寺庙不大,金色瓦顶,在阳光照耀下煜煜生辉。
那里是紫霞庵。
冯初晨道,“以后带不疾就去紫霞庵,不用爬山。”
芍药道,“紫霞庵是皇家庵堂,除了特定日子,平时只有皇家宗室和大户人家的女眷能去烧香。我们小老百姓只有等到每月初一,再加上正月初五、十五能去。”
冯初晨没言语。佛说眾生平等,佛门之地还不是分了三六九等。
这里的风大,只站了半刻钟芍药就打起了喷嚏。
冯初晨道,“回吧。”
两人刚到山下,突然看见一只黑色小鸟惊过长空,在她们上方盘旋一圈飞了下来。
小鸟落到冯初晨肩上,是阿玄。
冯初晨笑道,“咦,你怎么来了这里?”
阿玄叫道,“芙蓉不及美人妆,唉!”
嘆息声我见犹怜。
冯初晨把它拿在手里笑道,“若没看到你,我还真以为是个美人在嘆息。跟我回家,不疾念叨你好几天了。”
阿玄一下飞起来,又叫了一声,“阿弥陀佛。”
越飞越高,向那片金色瓦顶飞去。
冯初晨无法,找到吴叔后向京城赶去。
回到北安坊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芍药掀开绵帘笑道,“少爷没在胡同口接姑娘,一定是没带他生气了。”
进院子下车,半夏向她们眨眨眼睛,再用嘴向上房擼了擼。
意思是小少爷生气了。
冯初晨去了上房,冯不疾正对墙生气。
冯初晨过去搂著他哄道,“天气太冷,姐怕弟弟受不住才没带你。”
冯不疾的小脑袋仰得更高,“我身体已经好了!我是男子汉,姐姐一个小娘子都能受,我怎么就受不住了?
“我从来都把姐姐放在胸口上,什么事都第一个想著你。你去寺庙却不带我,还要瞒著我,我怎能不生气……哼,我胸口痛,痛得不行,快晕过去了……”
冯初晨忍住笑,打著迭地说好话,“姐也一直把弟弟放在胸口上,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姐不管去哪里都带上弟弟,有事也不瞒著你了……”
冯不疾高昂的头才放下来,“姐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
又许愿道,“初十去胡家玩,明年正月初五带弟弟去紫霞庵上香。”
冯不疾还没去过庙子,笑得眉眼弯弯,也不慪气了。
芍药笑道,“姑娘知道少爷喜欢吃酱鸭,专门让奴婢下车买的。”
又跟眾人讲著,“今天我们又遇到明大人和那个黑大个了,我狠狠瞪了黑大个好几眼。若不是姑娘拉著,我会揍他。”
冯不疾和木槿几个小丫头都撇了撇嘴,一副你吹牛的样子。
“不信?等下次遇到看我怎么揍他。”
冯初晨提醒道,“不许惹事。”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沈家媳妇在医馆生下儿子后大出血而亡。
这是医馆开业近三个月死的第一个產妇。
沈家媳妇是高龄產妇,患有阳亢,冯初晨在產房守了一个下午和一整宿,抢救两个时辰也没救过来。
这个產妇前天被送来时,冯初晨就不想收,说了她的危险。
沈家婆婆哭求道,“我知道儿媳妇活不成,所有稳婆和大夫都这么说。可若在家里生,或许连孩子都见不到天日。
“求冯大夫发发慈悲,保不住大人就保孩子……”
冯初晨也知道,若这个產妇在家生產,很可能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她收了,把產妇的病情和危险写在住馆册上,並让家属签字划押。
可產妇死后,这家人的公婆男人却哭说医馆救助不得力,才造成產妇死亡,想藉此赖掉住馆费。
住馆费没有多少钱,却由不得他们这样抵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