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襄无奈一笑:“我不能说。”寇元杰理解地点点头:“我相信你绝不是为了你自己。”他握着柳青梅的手走近一步,压着嗓子道,“我已联络魔门旧部,青梅也联络了部分天心居弟子,我们将在你行刑的时候劫法场,将你救走。”
云襄十分惊讶:“为什么救我?”
寇元杰正色道:“因为,我现在已相信,这世上真有天心。”
云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失笑道:“如果你相信有天心,将来就多帮帮济生堂吧,救我就不必了。”
寇元杰面色一沉:“你不相信魔门和天心居的实力?”
云襄摇摇头:“跟实力没关系。我也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寇元杰诧异道:“为什么?”
云襄指指四周:“你们难道没发现,这天牢的守卫其实很松懈,对我的监禁也十分宽松,无论谁来看我,只要给狱卒塞点银子,基本不会受到刁难。这难道像是囚禁名震天下的千门公子襄的牢房吗?”
寇元杰原本没留意到这点,经云襄这一提醒,立刻醒悟,惊讶道:“是啊,为什么?”
云襄叹道:“因为我已经跟朝廷达成了一个秘密协定,我安心受刑,朝廷给济生堂一个合法的地位;我若越狱,朝廷将在全国取缔济生堂。你知道济生堂对我多重要,所以我已经不能走。”
寇元杰涩声问:“为了济生堂,你甘愿身受凌迟极刑?”
“不止济生堂。”云襄喟然叹道,“千门公子襄的名头实在太大了,大到令朝廷不安,大到几乎一呼百诺,大到令圣上都有些忌妒。其实朝廷知道我的清白,知道我是在平叛,而不是在谋反,可如果向天下人公布真相,千门公子襄的名声和威望,岂不是令圣上都黯然无光?所以公子襄必须以叛逆罪被处以极刑,至于他是不是罪有应得,已经不重要了。”
寇元杰满脸震撼地望着平静如常的云襄,怔怔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突然戟指天空厉声质问:“你为这样一个朝廷卖命,最终却为它所害,值吗?”
“我不是为朝廷卖命,而是为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同时也是为我心目中的天心。”云襄抬头仰望虚空,白皙的脸上焕发着虔诚的容光,“如果每个人都相信天心,那天心就一定会存在!”
望着泰然自若的云襄,寇元杰只觉心神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他怔立半晌,突然躬身一拜,涩声道:“多谢!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天心!”说完含泪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校场口搭起了行刑的高台,引得全城百姓蜂拥而至,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欣赏神话般的千门公子襄,如何被凌迟处决。
刑台正中的立柱上,云襄浑身赤裸,从头到脚罩在一张渔网之中。时辰尚未到,全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云襄的目光也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希望看到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但他失望了,人头攒动的校场上,没有她任何踪迹。
一阵徐缓和煦的琴声,突如春风拂过大地,盖过了校场上乱哄哄的嘈杂。云襄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青衫女子,正在对面的高楼之上盘膝抚琴,熟悉的琴声充满了淡泊宁静,化解了刑场的肃杀阴冷之气。
云襄欣慰地露出一丝微笑,他从琴声中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怜惜,以及那博大的慈悲,这大大减轻了他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感动地眺望着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见她神情专注,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了那具焦尾琴上。
日头渐渐移到中天,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听到令官拖着干涩的嗓子高喊:“时——辰——到——”
等待已久的百姓爆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刽子手的出场。只见刽子手浑身罩在一袭从头到脚的黑袍中,只留两只眼睛在外。凌迟之刑实在太过惨烈,惨烈到刽子手都不敢坦然面对受刑者,生怕他变为厉鬼向自己索命,所以要将自己浑身上下蒙个严严实实。
“行刑!”监刑官一声高喊,将令签扔下刑场。两名兵卒收紧了罩在云襄身上的渔网,绷紧的渔网将他全身肌肤勒得一块块凸了出来,以方便刽子手行刑。
在众人兴奋的欢呼声中,刽子手提着一个小木箱缓步走上刑台。就见他从容不迫地打开木箱,亮出了数十把形状各异、精致小巧的刀具,在阳光下依旧散发着森森的寒气。凌迟之刑俗称千刀万剐,受刑者要身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才死,多一刀少一刀都不行,所以刽子手必须准备数十把不同的刀具,才能完成这难度极高的行刑。只见他挑了一把窄而尖锐的小刀,仔细用素巾抹净刀刃,然后缓缓走向立柱上紧缚的云襄。在咫尺距离静静地审视着受刑者足有盏茶工夫,他才轻轻抬起手中的小刀,用刀尖挑开了云襄嘴上蒙着的渔网,接着他突然扑入云襄怀中,与受刑者紧紧抱在了一起。
“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无论天上地下,地狱人间,你都别想再丢下我。”她在云襄耳边呢喃着,缓缓扯去黑头套,露出了她那俊美无双的面容,脸颊上盛开的水仙比任何时候都要娇艳,使她越发美丽动人。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脱去身上的黑袍,露出了黑袍下那身大红的婚服。从容地割开云襄身上的渔网和绑缚的绳索,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微笑:“今天,我要做你的新娘,就让这皇天后土、烈日和风,以及这刑场上所有的看客,作为咱们婚礼的见证。”说着,她在云襄唇上深情一吻,然后抬起手中尖刀,对准云襄赤裸的胸膛,深深地刺了进去。
云襄面带微笑,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从今往后,我决不再让你离开,直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鲜血从云襄胸膛如喷泉般汹涌而出,溅在她大红婚服上,使婚服越发红艳。二人默默对视,脸上焕发出同样幸福的容光。紧紧抱住云襄摇摇欲倒的身体,她倒转刀锋,对准自己胸口慢慢刺了进去……
这一下变故突然,监刑官完全失去了反应,待他明白过来,二人已相拥倒在血泊之中。一名仵作战战兢兢地上前摸了摸二人脉搏,涩声禀报:“案犯与刽子手已双双毙命!”
全场百姓大哗,纷纷涌上前想要查看究竟,监刑官怕引起混乱,连忙高叫收尸。几名仵作匆忙将尸体装入密闭的刑车,护卫的兵卒立刻驱车火速回刑部复命。
就在围观百姓议论纷纷的嘈杂声中,突听那宛若来自天际的琴声陡然一乱,刺得人心神一跳,原来是那抚琴的女子抬手划断了所有琴弦。就见她抬头遥望天空,空茫的眼眸中涌出两行无法抑制的清泪,涩声黯然哽咽:“知音已逝,天心迸裂,青霞从此再不抚琴!”
朝阳映照在浩浩汤汤的大运河上,粼粼波光闪烁着刺眼的金黄,随着清晨的来临,大运河也开始繁忙起来。在众多往来如梭的货船中,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挂着漕帮的船旗,顺着大运河悠悠荡漾,船舱中隐约传出柔情蜜意的对话:
“还疼吗?”
“有点!”
“早知道我就刺浅一些了。”
“浅了可就穿帮了。幸亏你读懂了我的眼神,不然神仙都救不活。”
“你干吗要用如此凶险的办法?万一我没看懂你的眼神,又或者中间出现任何差错,你不就死定了?”
“我也是无奈啊!那次我伤透了你的心,你绝望离去后,天大地大,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你?你要成心躲着我,以你的性格和头脑,恐怕这辈子我都别想再见到你。所以我只好用这不得已的办法,如果你还没忘掉我,无论天涯海角你都会赶来见我最后一面。以你的聪明,定能领会我布下的这个生死局。”
“要是我没来呢?”
“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跟公子襄一起死好了。”
“你不做公子襄了?”
“公子襄名头太大,不死朝廷不会安心。如今公子襄虽死,不过骆文佳却活了过来。”
“咱们的女儿是不是也得改姓骆?”
“不用,就当纪念一位逝去的故人吧。”
“唉,我就想到买通刽子手,与你共赴黄泉。真不知道你怎么能买通刑场上所有人,从监刑官到仵作,从守卫的兵卒到围在刑场四周的那些闲汉,都在帮你完成这惊天一局。”
“几十万两银子可不是白的。腐败啊!从上到下,从朝廷到地方,从高官到百姓,腐败无处不在。连凌迟处决极刑重犯的钱都敢收,照这样下去,谁也救不了这个王朝。”
“你也救不了?”
“我只是穷书生骆文佳,无所不能的千门公子襄已经死了,被朝廷凌迟处决了。从今往后我只为你和女儿活,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重担。这重担在我眼里,比整个天下还重要。”
对话中断,舱中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摇船的艄公露出会心的微笑,稍稍加快了摇橹,乌篷小船摇摇荡荡,缓缓驶向江南……
《千门之圣》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