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王豁然开朗,连声称妙。如此难题,寒泉子竟以寥寥数语轻松化解,着实令惠王叹服。接后一个时辰,一君一民一边品茗,一边聊些天地阴阳、修身养性等无关紧要话题,看看天色向晚,惠王辞别。
寒泉子也未挽留,礼送出谷。
秦惠王其他不问,单问张仪,公孙衍越想心里越不踏实。显然,自己并不是秦王心目中的相才。公孙衍对国相一职并不贪恋,但入秦以来,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大秦国势视作人生大业苦心经营。就如种树,他挖坑,他培土,他浇水,他施肥,如今终于结出果子来了,摘果的人却不是自己,任谁心里也不是滋味。
秦王进山,伴行的是司马错,公子疾因义渠使臣来访而未能成行。
这日晨起,公子疾至大良造府禀报义渠诸事,正事议完,公子疾起身欲辞,公孙衍伸手笑拦道:“公子且慢,在下顺便问句闲话。”
公子疾复坐下来,拱手:“下官谨听大良造吩咐!”
“大王诏令五大夫以上吏员举荐国相人选,在下遍览荐奏,未见公子的,敢问公子可有荐奏?”
“下官尚未想定,是以未能成荐。”公子疾略顿一下,“怎么,王上催得急吗?”
“呵呵呵,”公孙衍笑道,“没有的事。大王只让举荐,并未限定具体时日,公子尽可慢慢想定。”
“这就好,”公子疾松一口气,“下官敢问大良造所荐何人?”
“在下也未举荐。不过,前日大王问起此事,在下倒是提起一人。”
“哦?”公子疾直望过来,“敢问是何人?”
“苏秦。”
公子疾竖下拇指,凑过身子:“敢问大王何应?”
“苏秦乃大王之伤,在下荐毕,也自后悔了。好了,不讲这个。疾公子,你我随便闲聊,若是你必须马上举荐,敢问举荐何人呢?”
“这……”公子疾略一迟疑,“在下真的尚未想定,这也正好请教大良造,若是举荐张仪,妥否?”
“呵呵呵,”公孙衍笑道,“疾公子举荐任何人皆可,若是举荐张仪,当是独树一帜了。”
“哦?”
“就报上的所有荐奏看,没有一人举荐张仪,疾公子若是举荐,岂不是独树一帜吗?”
“敢问荐举的多是何人?”
“倒是不少,有荐疾公子的,有荐华公子的,有荐甘茂兄的,有荐陈上卿的,也有不少是荐在下的。”
公子疾这也听出话音,拱手:“自商君之后,朝中诸务、百官辖制皆由大良造兼理,今百官皆举大良造为相,实乃众望所归,下官预贺了。”
“这这这……”公孙衍亦忙拱手,“谢公子美言,只是,相国乃佐国辅君要职,非大才不能为也。在下不才,岂敢望此高位?”
“公孙兄不必自谦,待大王回宫,下官这也举荐去。”
两雄内争,必伤其国。一向并不重视功利的公孙衍竟然在意这个相位,且与张仪公开起争,这让公子疾深为忧心。
公子疾左想不是,右想不是,遂将忧思讲给公子华。公子华近日在为紫云公主跑腿,有事没事就扯张仪喝酒,不由得把话透给张仪了。
秦王在终南山中悟到的两槽之法就是设左右双相,一是左相,张仪,主外交,二是右相,公孙衍,主内政。
秦王已知公孙衍心思,回来之后,决定先召张仪征询。
张仪进宫,屁股尚未坐定,即拱手贺道:“臣恭喜大王!”
“哦?”秦王似吃一怔,“爱卿因何而贺?”
“大王得到贤相,此为秦国大喜,大王大喜,臣是以恭贺!”
“贤相?”秦王忖思自己回宫,尚未对任何人讲起此事,极是震惊,“爱卿呀,你这讲讲,寡人得到何人为相了?”
“大良造呀!”张仪脱口而出。
“呵呵呵,”秦王朗笑起来,“爱卿这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啊!”
“非也。”
“咦?”秦王歪头看着他,“既然未长,爱卿何以晓得寡人已得大良造为相?”
“是大良造自己讲的。”
“哦?”秦王震惊了,“他是如何讲的?”
“大良造讲给上大夫,上大夫讲给公子华,满朝文武这也全都知道了。大家都在为大王欣喜,为大秦庆幸。”
秦王眉头紧皱,沉思良久,挥退张仪,密召公子华,查问张仪所言果然属实,心甚不悦,决定暂先晾公孙衍几日,让他多个思量。
翌日上朝,秦王颁旨设立左相府,拜张仪为左丞相,但未明确左相职责,更未旨令他辖制百官。明眼人一眼可见,既设左相府,就会有右相府。
公孙衍却不这么想。
三日之后,当公孙衍的辞呈摆在案头时,秦王方才追悔,反思自己身为君王,气量确实小了,赶忙召来公子疾,让他前去劝留。
公子疾赶往大良造府时,已迟一步。公孙衍将大良造府印等物及秦王所赐尽数封存,仅带身上佩剑及两个简陋行囊驱车往投东门去了。
公子疾驰至东门,说是大良造已于一个时辰前出城。
公子疾大惊,当即掉转马头,赶回宫里。
“大王,”公子疾详细禀过,谏道,“大良造不是性急之人,想必不会走远,若是斥候追拦,尚来得及。”
秦王闭目有顷,叹道:“此人实意欲走,就让他去吧。”
“万万不可呀,大王!”公子疾急赤白脸,“大秦国情,此人了如指掌。以此人之才,无论他去何国,都将是我大敌啊,大王!”
“以你之见,又该如何?”
“大良造挂印而去,不为争官,只为争个面子。如果大王能够屈驾请他,说句软话,成全他个面子,想他不会不念君臣之义吧?”
“你呀,”秦王苦笑一声,“真把公孙衍看作陈轸了!”
咸阳郊外,三十里亭,一车一马,辚辚而来。
一人驻足亭前,翘首以待。
车马近前,顿住。
见拱手而立的是张仪,公孙衍这才跳下车子。
“公孙兄,”张仪伸手指向亭子,“在下略备薄酒一樽,难成敬意,权为公孙兄饯行。”
公孙衍目光扫向亭子,见那里果然设有几案,案上菜肴齐备,一樽二爵均已摆好,嘴角浮出一笑,拱手:“张子好雅兴呢!只是,在下前路迢遥,无此闲暇,还望张子谅解。”
“公孙兄不会连一桩趣闻也不想听吧?”张仪脸上挂着笑,伸手礼让。
“哈哈哈哈!”公孙衍长笑几声,大步走上亭子,撩起衣襟,在案前坐下。
张仪亦笑几声,在他对面坐定,将一只斟满酒的爵递过去,自己端起面前一爵:“公孙兄,请。”
公孙衍接过酒爵,放在面前,目光直逼张仪:“在下好奇,还是先听张兄的趣闻吧!”
“好好好,公孙兄果是爽快人!”张仪亦放下酒爵,“这桩趣闻是,公孙兄之所以驾车至此,是因为在下的一句话。”
“是吗?说来听听!”
“在下听说大王欲拜公孙兄为相,先一步向大王贺喜了!”
“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