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威应道:“臣领旨!”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出庞涓意料。此后没几日,齐使来朝,说齐威王赴会,出三军五万以壮合纵声威;紧接着,韩、赵两国使臣相继来聘,说韩侯、赵侯俱来赴会,各出大军三万;许是路远,燕使来得最晚,但聘辞最是感人,称燕公不顾老迈,亲率车骑三万,偕夫人一道赴会。五国君主齐来,且俱带人马,庞涓有点看不明白,在大帐里关门谢客,苦思三日,于第四日赶至宫中,觐见惠王,奏道:“父王,今日看来,是儿臣错了。”
“呵呵呵呵,”惠王笑道,“不是错了,你这叫谨慎。列国纵亲,数十万大军齐集咱家门口,贤婿有所小心,当是常理,何错之有?”
“谢父王宽言!”
“贤婿啊,”惠王敛起笑,“寡人反复想过了,此番苏子倡导纵亲,列国群起响应,共诛暴秦,这是天佑我邦,我不可错过良机。寡人正欲召你商议此事,你就来了,看来,我们父子心有灵犀啊!”
“父王……”
“贤婿呀,”惠王语气真诚,不无感叹,“寡人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可谓是几起几落,惊心动魄!在寡人所历中,最伤心之事,莫过于河西之失;最畅快之事,莫过于黄池之捷。河西之失,错在寡人一人;黄池之捷,胜在贤婿一人。”
“父王……”庞涓哽咽了。
“贤婿呀,寡人这一生,有诸多追悔,也有诸多幸运。最追悔之事,莫过于错失公孙鞅,最幸运之事,莫过于得到贤婿。”
“父王……”庞涓泣不成声了。
“唉,不说过去了,”惠王长叹一声,“眼下机会来矣,寡人能否一雪旧耻,重新夺回河西,就看贤婿的了!”
“父王放心,儿臣一定竭尽全力,活擒秦公,夺回河西,为死难的八万将士复仇!”
“好!”惠王以拳击案,“贤婿有此壮志,为父甚慰!”略顿一下,“不过,贤婿呀,今非昔比,秦有河水天堑,更有函谷险关,已成四塞,易守难攻啊!”
“回禀父王,”庞涓侃侃说道,“儿臣听说,昔日吴子曾与先君武侯泛舟游于西河,游至河中,先君由衷赞道:‘美矣哉,山河之固,魏国之宝也!’吴子应道:‘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若是君上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矣!’先君喟然叹道:‘善矣哉,吴子之言!’”
惠王动容,起身握住庞涓的手:“善矣哉,庞子之言!”
庞涓鼻子一酸,再度哽咽:“父王,如何攻秦,儿臣早已成竹在胸。只要六国合一,真正出力,莫说秦有四塞之固,纵使它固若铁石,臣也能将之化为齑粉!”
“贤婿有何良谋,可否告知为父?”
“儿臣的谋划是,分三路攻秦,南路楚人出宛城,攻商於谷地,由武关出蓝田,直捣咸阳。商於谷地是楚人之痛,楚必竭力。中路由韩、魏、齐三国联军,兵出崤关,西攻函谷,夺回函谷天险,由函谷道出阴晋,直捣咸阳。秦人屡次扬言伐宜阳取铁,韩人战战兢兢,此番出兵,也必竭力。齐人与秦虽然隔得远,但对泗上诸邦垂涎已久。父王只要许他在破秦之后主宰泗上诸邦,尤其是宋国,齐必竭力。北路由燕、赵兵出晋阳,沿汾水谷地西进,渡河水进攻河西。秦、赵有晋阳之隙,赵人也必竭力。燕人虽说与秦较远,但作为合纵发起国,燕国不能不尽力。因而,北路亦当是劲旅。”
“贤婿此谋甚好,只是……”惠王欲言又止。
“父王,”庞涓似已猜出惠王顾虑,侃侃说道,“三路攻势均是儿臣疑兵之计,可为佯攻。而在实上,臣计划暗结精兵,待敌大军尽去应对三路攻击之时,兵出封陵,以羊皮筏、葫芦筏为器,暗渡河水,以迅雷之势袭取阴晋,截断函谷秦军退路,而后沿河水北上,夺取临晋关,重搭浮桥,迎接大军渡河,全面袭占河西。待我夺回河西和函谷道,六国联军即可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捣咸阳,踏平关中。”
“好!”惠王听得血脉偾张,再次震几。
“王上,”庞涓跪下,情绪激昂,“上面这些,不过是臣的第一步。”
“哦?”
“灭秦之后,臣可借分秦之机,挑起齐、楚争执,或联齐灭楚,或联楚灭齐。只要齐、楚乏力,天下可定矣!”
惠王两眼大睁,野心膨胀,血红的眼珠子久久凝视庞涓,许久,握紧拳头,重重震在几案上,“咚”的一声闷响过后,从胸腔迸出一个嘶哑的颤音:“好!”
“父王,”庞涓压低声音,“军事贵密,万不可泄人。”
惠王郑重点头,声音更低更沉,几乎听不到:“好。”
终南山直通汉中郡南郑的山谷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运石抬木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秦国逾万丁役正在没日没夜地赶修栈道。右庶长张仪、国尉司马错在负责此项工程的公大夫李磊陪同下,沿谷视察工地。
望着眼前拔地而起的高山绝谷,张仪啧啧叹道:“好家伙,这山赶上猴望尖了。”
“猴望尖?”司马错目光惊愕,“猴望尖在哪儿?”
张仪遥指东北天空,笑道:“就在那儿,云海深处!”回头将山势又看一遍,指着用绳索吊在远处峭壁上打洞以架设栈道的丁役,转对李磊,“李大夫,这条栈道要修多长?”
“回右庶长的话,单是这道绝谷,全长就是三十二里,需架设栈道一十八里,余可借地势辟路。”
“修至汉中呢?”
“五百单八里,需架栈道一百五十一里。”
“全是此等绝谷?”
“是的。此处还算小谷,在太白顶,山势远比此处凶险。”
“乖乖,”张仪咂咂舌头,“张仪服了!”回望修好的栈道,凝眉眺望远方,有顷,“请问李大夫,估计何时可以修好?”
“回右庶长的话,按照预期,当于后年秋末竣通。”
“可有困难?”
“有。”李磊迟疑一下,直言道,“工程远比预想的难,譬如说天气,根本无法确定,时好时坏,尤其是冬季,大雪封山,莫说是人,即使野猪也难出行。末将担心,万一出啥差错,末将受罚事小,误下国事,可就吃罪不起了。”
“李大夫,再请君上加拨五千人,财力加倍,如何?”
“谢右庶长!”
从栈道工地回到大帐,张仪、司马错的屁股还没坐稳,几骑如飞而至,其中一人是宫中侍卫,说是秦公急召。
张仪、司马错不及吃饭,随宫卫驰回咸阳。
行至蓝田,见前面锣鼓喧天,顺眼望去,一队车马辚辚而来,打的旗号是“陈”“秦”“使”等,蓝田县丞偕父老官员站在路口,夹道迎接。张仪询问馆驿吏员,得知是出使楚国的客卿陈轸凯旋。
司马错转对张仪:“走,迎迎他去。”
张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要迎你去迎,甭扯在下!”
司马错笑道:“张兄不愿见他?”
张仪鄙夷地转过头去:“在下与他是老相识了。”吩咐驭手,头也不回地朝咸阳方向驰去。
司马错略略一怔,转过马头,紧跟于后。
二人赶到咸阳,尚未驰进南门,远望行人纷纷避向两旁,不一会儿,一行车马驰出城门,侍卫之后是中大夫以上百官,正中一辆竟是秦公车辇,驭手是公子华。一头华发、早已赋闲的老太傅嬴虔的驷马青铜轺车于后紧随。
张仪、司马错随众人避于道旁。
待车马驰近,公子疾扫到二人,报给内臣。内臣奏过,惠文公喝叫停车,速请二人觐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