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苏秦解围道,“如此细微之境,弟子能否听懂?”
鬼谷子应道:“只要用心,自然能够听懂。”“如何用心?”
“将心比心,心心相印。”
“如何做到心心相印?”
“人心直通情、意。欲知他人之心,就要揣摩他人情意。听其琴,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
苏秦喃喃重复:“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
“正是,”鬼谷子重申一句,“此为揣、摩之术。捭阖之术五八门,首推揣、摩。”
张仪已经听出先生是在借机传授,精神陡来,大睁两眼:“请问先生,何为揣情?”
鬼谷子缓缓说道:“揣情就是度量他人之心。诗曰,‘他人有心,于忖度之’,讲的就是揣情。若是揣人,则要察其言,观其色,闻其声,视其行,然后推知其心之所趋。若是揣天下,则要透视国情,观其货财之有无,人民之多少,地形之险易,军力之强弱,君臣之贤愚,天时之福祸,民心之向背,然后推知其国运是盛是衰,是兴是亡。”
鬼谷子由此及彼,推及揣摩天下。苏秦、张仪如闻天书,似痴似迷。
沉思良久,苏秦问道:“请问先生,揣情之后,是否就当摩意?”
“正是。情为外,意为内。揣情是为摩意,得意方得根本。揣为摩之前提,摩为揣之目的,揣、摩相辅相成,不可分离。”
张仪急问:“何为摩意?”
“情为外,意为内。所谓摩意,就是根据揣情所得,投其所好,诱其内意。譬如说,对方廉洁,若说以刚正,此人必喜,喜,必泄其内;对方贪婪,若结以财物,此人必喜,喜,必泄其内;对方好色,若诱以美色,此人必喜,喜,必泄其内。是以善摩之人,如临渊钓鱼,只要用饵得当,鱼必上钩。知其情,得其意,功成一半矣。”
苏秦、张仪再入深思。
见二人完全进入状态,鬼谷子缓缓起身,跨下石头前又补一句:“习口舌之学,不知揣情摩意,就如聋子瞎子,若想成功,难矣哉。”
苏秦、张仪起身拜道:“弟子谨记先生所言,细加体悟。”
望着鬼谷子与童子的背影渐去渐远,张仪回过头来,转对苏秦,由衷叹服:“苏兄,你说先生这人,肚里有多少宝货,尽可悉数倒出就是,偏是星儿点儿,让你我整天价瞎琢磨。”
苏秦扑哧笑道:“贤弟,就你我这点儿肚量,先生若是全倒出来,能不撑死?”
“苏兄说得是!”张仪亦笑一声,“先生这……今日一点儿,明日一星儿,就是让你我慢慢悟呢。”略顿一下,“哎,我说苏兄,今儿这点儿揣和摩,可有感悟?”
“还没细想呢,谈何感悟?”
“在下想到一事,你我何不就此习练一下,或有所悟。”
苏秦笑道:“贤弟想到何事?”
“师姐。”张仪稍作迟疑,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方才先生说,师姐在诘问大雁为何不把该捎之物捎来,想必是师姐在思念什么人。苏兄你来揣摩一下,师姐她能思念何人?”
苏秦连连摆手:“若是揣摩别人,在下或可。揣摩师姐,在下断然不及贤弟。”
“苏兄不必谦逊。”张仪话中有话,“在此谷里,除先生之外,真正晓得师姐的,还不是你苏兄?譬如方才,师姐弹琴,在下听到的不过是琴,苏兄听到的却是心。仅此一点,在下已是服了。”
“贤弟过誉了。”苏秦笑道,“其实,师姐之心,贤弟早已揣出,不过是故作不知而已。”
“苏兄说笑了,”张仪亦笑一声,“在下若是知晓,何苦去问先生,授人笑柄?”
“贤弟听琴心颤,泪流满面,若不将心比心,心心相印,何至此境?”
见苏秦说出此话,张仪拱手笑道:“在下心事,真还瞒不过苏兄!”
这日夜间,张仪辗转反侧,久未入眠。联想到《诗经》开篇的“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之句,张仪苦笑一声,披衣起床,轻轻推开房门。
时值仲秋,一轮圆月明朗如镜,高悬天上。张仪走到草坪上,仰面躺下,两眼眨也不眨地凝视这轮明月,观望一团又一团的淡淡白云缓缓地移近它的身边,再从它的身上悠然掠过,渐去渐远。
望着,望着,月亮上面似有东西在动。张仪揉揉眼睛,定神细看,是玉蝉儿。玉蝉儿身披白纱,步态轻盈地飞下月亮,缓缓向他走来。不是走来,是飘来,像是一片随风翻舞的树叶。
玉蝉儿飘呀飘,飘呀飘,眼看就要飘到眼前,忽地止住,现出一个侧身,徐徐除掉披在身上的白纱。冷冷的月光倾泻下来,倾泻在她美如天仙、柔若白云的处子胴体上。
张仪闭目不看,也恰在此时,耳边响起玉蝉儿冷冷的声音:“诸位公子,蝉儿不是英雄,蝉儿没有壮志。自从踏入这条山谷,自从跟随先生,蝉儿之心已经交付大道,不再属于蝉儿了。属于蝉儿的,只有这团肉体。如果哪位公子迷恋它,蝉儿愿意献出。诸位公子,蝉儿是真心的。有朝一日,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成为英雄,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拯救乱世,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救黎民于水火,如果你们真的能够因此悟道,就算将蝉儿此身一口吞去,蝉儿有何惜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