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凭这堆金子。”苏秦看向金子,“这些年来,魏国大兴土木,连年征伐,国库早空,民不聊生,魏王却视而不见,出手这般阔绰,依旧是挥金如土,可见其不察民情,不恤民生。君不知民,必困。君不恤民,必窘。由此看来,此君不可辅也。”
苏秦竟然说出此话,倒让玉蝉儿内中一动,不由得看他一眼,目光赞赏。
孙宾点头,看向玉蝉儿:“师姐可有定见?”玉蝉儿笑道:“刚才张公子、苏公子之言,各有道理。以孙公子之才,无论辅佐何国君主,均会有所成就。只是……”略顿一下,“孙公子若去魏国,蝉儿唯有一虑。”
孙宾急问:“师姐是何忧虑?”
玉蝉儿迟疑一下,再笑一声:“也没什么,蝉儿是说,孙公子过于仁厚,若与庞公子同朝为官,只怕难有出头之日。”
“对对对!”张仪迭声急道,“师姐此言正中我心。方才在下只顾想大,未曾想小,将庞涓这厮的人品忽略了。庞涓这厮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孙兄还是莫去魏国为好!”
“呵呵呵,”孙宾笑道,“若是此说,倒不打紧。庞师弟与宾情义甚笃,至于名利,宾向无所争,相信不会与他为此生隙。”
“孙师弟,”童子插言道,“说来说去,你自己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这……”孙宾迟疑半晌,“回师兄的话,师弟实在无法决断,请师兄为师弟决之。”
童子两手一摊:“这是大人的事,童子如何能断?”
众人皆笑起来。
童子扫他们一眼,一本正经地转对孙宾:“既然诸位皆不能决,师弟也不知何去何从,依师兄之见,可以进洞求问先生。”
“回大师兄的话,”孙宾应道,“听师姐说,先生正在闭关潜修,师弟不敢打扰。”
张仪笑道:“先生此说,必是打发那个太子的,孙兄只管去问。”
孙宾看向玉蝉儿。
玉蝉儿点头应道:“张公子说得是,先生没有闭关。只是……眼下时辰已晚,先生当是入定了,孙兄若问,可于明日晨起再来。”
翌日晨起,孙宾走到草堂,玉蝉儿引他进门,见鬼谷子已在堂中端坐,看那样子,是在候他。
孙宾拜过,将庞涓之信双手呈上。
鬼谷子扫过一眼,随手丢在几案上,微笑着看向孙宾。
孙宾叩道:“师弟下山之时,曾与弟子有约。今日师弟履约,特邀弟子前去,弟子若是不去,当是失信;魏王亲派殿下礼聘,待弟子以诚。弟子若是不去,当是失礼。魏人于数年前入侵卫境,血洗平阳,先父母、叔父全家及数万无辜百姓死于国难,弟子若去仕魏,就等于忘却前仇,当是不孝。今日之事,弟子反复思量,终难决断,只好烦扰先生。”
鬼谷子闭上两眼,半晌,慢慢说道:“放下信、礼、孝不论,你的真心归于何处?”
“弟子愿随先生幽居鬼谷,修仙炼丹,潜心求道。”
鬼谷子凝视孙宾,有顷,点头道:“你忠厚质朴,心无杂念,有此愿心,必能成就。只是天下纷乱,战争频仍,众生犹在火海之中。你既习兵学,就当顺应天命,止乱解争。待天命有成,再来遂此愿心。老朽只在林深谷幽之处,候你功成归来。”
孙宾叩拜:“弟子唯先生之命是从。”
“你是否赴魏,尽在你心,老朽并无决断。至于朋友之信、君王之礼、事亲之孝,皆为个人恩怨,修道之人理应忘却,唯以天下大道为念。”
鬼谷子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孙宾豁然开朗,纳头叩道:“弟子明白了。”
鬼谷子眼望孙宾,脸上浮出慈爱的微笑:“你明白什么了?”
“弟子决定了。弟子这就下山,助师弟一臂之力。”
鬼谷子心头一颤,随即定下来,微微点头:“你既已做出决定,那就去吧。”
“弟子此去,是福是祸,还望先生点拨。”
鬼谷子盯他一时,吩咐道:“先圣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福是祸,皆由天命,非人力所能扭转。你可觅山一束,老朽为你占之,或可有所警示。”
“弟子遵命!”
孙宾起身,正欲出门觅,恰好看到玉蝉儿手提一罐清水进来,走至先生堂前靠墙处。那里摆着一只高脚铜鼎,鼎中插着一束她昨日所折的野菊。
玉蝉儿换过鼎中之水,将重新摆好。
百之中,孙宾偏爱菊、梅,心里一动,径走过去,取出来,双手呈给鬼谷子,叩道:“先生,弟子就占此,请先生验看。”
鬼谷子摆手:“放回去吧。”
孙宾谢过,起身将菊复归入鼎,再至鬼谷子跟前,跪下。
鬼谷子双目微闭,运神发功,有顷,睁开眼睛,神色凝重,面呈忧容,两眼凝视孙宾,久久不语。
孙宾心头一沉,轻声道:“先生……”
鬼谷子盯住他道:“你可认定此?”
孙宾应道:“弟子认定。”
“好吧,”鬼谷子闭起眼睛,缓缓说道,“你既认定此,老朽就以此占之。此长于野谷,开于仲秋,不与百争艳,喻你心志高远,与世无争;此生于磐石之间,清香怡人,经霜不落,喻你品性高洁,神定志坚;此为玉女所爱,又为玉女所折,备受玉女侍弄,喻你将得美人真心;此自在长于谷中,却横遭残折,喻你当有飞来劫难;此虽经残折,却被供养于宝器之中,喻你虽有劫难,却无大碍;供养之器为青铜之鼎,供养之水为山中清流,喻你将来受到器重,可得善终!”
孙宾听到前景若此,愣怔良久,叩道:“弟子谢先生吉言!”
鬼谷子又叹一声:“既占此,你的名字需改一字。”
“恳请先生为弟子改之!”
“将‘宾’字改为‘膑’字,或可使你有所进取。”
玉蝉儿纳闷,小声问道:“先生,‘宾’字改为‘膑’字,如何就能进取?”
“此为天机。”
孙膑再拜:“弟子谢先生更名!”
鬼谷子略顿一时,话中有话:“孙膑,你与庞涓同朝事主,凡事当要多个心眼!”
孙膑叩道:“弟子记下了!”
鬼谷子在几案下面摸出笔,玉蝉儿递上墨水。鬼谷子提笔在一块丝帛上书写一时,装入一只锦囊中,封好,递给孙膑:“老朽予你锦囊一个,垂危关头,当可启之!”
孙膑双手捧过锦囊,泣泪叩首:“弟子谢先生宝囊!”
鬼谷子凝视孙膑,良久,缓缓说道:“孙膑,你可以走了!”说罢起身,径入洞中。
孙膑朝鬼谷子的背影连拜数拜,失声泣道:“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