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陈轸长叹一声,“公孙衍若是做了相国,下官倒没什么,只怕卬弟……”
“在下急的也是这个。河西之事,他全知道。如果父王召见他,必会问他河西之事,他对在下怀恨在心,也必和盘托出,这……可如何是好?”陈轸苦笑道:“只怕不用他来说破,王上就已知道了。”
公子卬震惊:“陈兄,此言何解?”
“下官听说,安邑城里已有流言,说的正是河西之事。”
公子卬惊呆了:“流言?是何流言?”
“说是卬弟不听龙将军和公孙衍之言,硬要与秦军决战,结果中了商鞅的诱敌之计,全军覆没。说公孙衍夜袭敌营,建下奇功,卬弟却为保自身,贪此奇功为己有,又将河西之败归罪于龙老将军……”
公子卬面色惨白。
“唉,在下……”陈轸又是一声轻叹,欲言又止,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些流言从何处来?”
“眠香楼。”
“眠香楼?”公子卬怔了下,“她们如何知道?”
“她们讲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临其境一般。在下初时也很纳闷,如果她们早知,为何现在才有流言?在下使人多方打探,其中曲折,总算是理清了。”
“是何曲折?”
“卬弟有所不知,在下奉王上之命监视秦使,发现他们睦邻是假,策反是真!”
“策反?策何人的反?”
“公孙衍!”
“啊?”
“近几日来,公子疾频繁接触公孙衍,还易装潜至其家,与那厮闭门密谋多时。与此同时,他的副使公子华频频光顾眠香楼,几乎是每日必到,每次点的都是天香!”
公子卬如梦初醒:“是哩,必是秦人将河西之事讲给天香,天香又……”打个冷战。
“据在下所知,殿下眼下尚且不知。”
“你怎么知道?”
“近日来,在下使人紧盯眠香楼,未见殿下去过。”
公子卬嘘出一口气:“此事若让申哥晓得,可就包不住了。”
“殿下今日不去,明日难保不会去啊!”
“陈兄可有良策?”
“陈轸已有一策,叫嫁祸!”
“怎么嫁?”
陈轸招手,二人附耳低语。
公子卬愕然:“端掉淫窝?秦人?”
陈轸阴阴一笑:“若是查不出,一了百了。若是查出,你我岂不是更有说辞?”
“好!”
眠香楼一楼一间雅室里,琵琶声声。
菊香一边弹奏,一边哼着曲子。公孙衍端坐于席,眯眼听着,时不时吃一口老酒。
院内一阵喧嚣,听声音是贵宾至。鸨母迎接,众女下楼,簇拥至楼上,径入天香房间。紧接着,地香与春夏秋冬四香络绎走进天香房,房里传出多名女子嘻嘻哈哈的笑声。
公孙衍问菊香道:“菊香,那边何人喧哗?”
菊香压低声道:“是华公子来了!”
“华公子?哪儿来的华公子?”
“小女子不晓得呢,可会耍蛐蛐儿了,天天来,把她们全都迷住了!”
“耍蛐蛐儿?”公孙衍恍然有悟,暗自忖道,“当是秦国的公子华了!原来如此!”
这日申时整,太子申引惠施穿过林荫,走向御书房。
魏惠王闻报,与毗人出迎。
魏惠王大步上前,与惠施相距数步,站定。惠施深揖,魏惠王拱手还礼,进前一步,满脸是笑地携惠施手走进书房。
二人由申时聊至黄昏,由御书房移至后园凉亭,畅谈名实之学,越聊越是热乎。
太阳落山,云蒸霞蔚。魏惠王的目光从半天落霞中转回来,看向惠施,转过话锋,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拱手道:“听先生畅谈名实之学,魏罃如闻天书,耳目一新,受教了!”
惠施拱手回礼:“教字不敢当!惠施所谈阔大愚痴,王上能屈尊以听,已是惠施大幸!”
“先生不必客气。寡人还有一些琐碎国事求教,望先生指点。”
“王上请讲,惠施恭听。”
“周室衰微,天下分崩离析。魏自先祖文侯以来,行仁布义,替周室安抚天下。时间久了,寡人甚感疲累。为使名实相符,寡人秉承天意,于去岁南面。不想列国均萌二志,与寡人为敌。更有秦人包藏祸心,混淆是非,施奸计夺我河西。如今魏室四邻皆敌,寡人独力难支,情势尴尬。请问先生何以应之?”
“王上所问,亦为名实之事。”
魏惠王愕然:“啊?”倾身,“连这也是名实?”
“呵呵呵,是呀,王上所为,无非是让名副其实,原本无可厚非。至于列国为此起争,却是意不在此!”
惠施将魏侯乱礼称王解读为使名实相符,倒让魏惠王耳目一新,急切问道:“请问先生,列国意在何处?”
“草民以为,大国也好,小国也罢,名实之争,不过是个借口。对于诸侯而言,真正紧要的只有两件大事。”
“两件什么事?”
“第一是时,第二是势。”
“请先生详解。”
“时即天时,势即国力。昔日文侯独步天下,并不是文侯拥有三头六臂,而是文侯善用天时,善借外势。然而,文侯所用的是当时的天时,文侯所借的是当时的外势。今日天下,早已时过境迁,王上亦当顺应今日时势,改变应策,方能用时借势,立于不败之地!”
惠施显然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俯视天下了!
魏惠王长吸一口气,屏气凝神:“魏罃愚昧,请先生详解今日时势!”
“正如大王所知,今日之时是,周室更衰,列国更强,天下更乱。今日之势是,列国骤减,成大势者余七,可称七强,魏仅居其一。就七强而言,魏国最先变法更制,是以最先富强,为霸迄今。魏国之后,跟从变法更制者有四:一是楚国,有吴起更制;二是韩国,有申不害变法;三是齐国,有邹忌变法;四是秦国,有商鞅变法。此四国在变法更制之后国势皆增,今非昔比,任何一国都有与魏相抗之势!”
魏惠王沉思有顷,皱眉道:“照先生之说,寡人只能听任列强欺凌了!”
“非也。”
“魏罃当以何策应之?”
“顺时张势,借势打势。”
“请先生详解!”
“顺时即承认现状,承认他国之势,不可恃力强图;张势即兴本务实,充实国库,强大国力;借势即结交友邦,利用他国之势,不可四邻交恶;打势即利用外势,打击敌势!”
魏惠王叹服,拱手道:“先生所言极是!依先生之见,寡人眼下可借何势,可打何势?”
“战国七势,魏居中。居中而四战,国必危。依惠施观之,齐势之争在泗下,楚势之争在越,因而齐、楚与魏并无大争,其势可借。韩、赵与魏同为三晋,本是一家,唇亡齿寒,实无利害,其争皆在秦势,二国之势可用。燕国与魏远隔赵、中山,其势可忽略不计。王上大争,只在秦势。”
魏惠王起身,朝惠施深深一揖:“听先生之言,如开茅塞。”坐下,“魏罃还有一问,如何方能借力众势呢?”
“迁都。”
魏惠王怔了:“迁都?迁往何处?”
“大梁。”
“为何是大梁?”
“赵之都在邯郸,韩之都在新郑,齐之都在临淄,楚之都在郢。此四都,均离安邑甚远,不利沟通。只有秦都咸阳离安邑甚近,秦、魏一旦交恶,秦军朝发而夕至,不利于王上借助外势。王上若是迁都大梁,与四国睦邻而居,秦国必不敢动!”
就在这时,毗人趋进,拱手道:“王上,陈上卿求见!”
魏惠王谈兴正浓,不耐烦道:“对他讲,寡人有事,让他明日再来!”
“臣讲了,可上卿说,他有急事,刻不容缓!”
魏惠王嘟哝道:“这个陈轸,真是扫兴!”又对毗人,“宣他进来!”
毗人应一声,走下凉亭。
魏惠王朝惠施拱手:“先生所言,与罃甚合。只是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容罃仔细斟酌,再行定夺。今天色已晚,罃还有琐事缠身,择日再行请教先生!”
惠施起身,离席跪叩:“惠施告退!”
宫人引惠施走出来,毗人带陈轸走过来,二人相向而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