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哩,是哩。”外面传来脚步声,公子疾一身睡衣进来。
公子华瞥见,叫道:“疾哥,你总算洗完了。陈上卿候你多时哩!”
陈轸迎上,拱手:“陈轸见过疾公子!”
公子疾还礼,尴尬地看下自己的睡衣:“这……”
“呵呵呵,这才见真情呢!”
“疾哥,陈上卿,你俩唠嗑儿,我到外面遛个弯儿!”公子华冲陈轸拱个手,匆匆去了。
公子疾朝陈轸苦笑一下,与他分别坐了。
陈轸盯住他道:“听下人说,疾公子后晌见了个人!”
公子疾笑了下:“你的下人很厉害呀!”
“感觉如何?”
“听闻公孙衍有把属镂之剑,在下买了个膺品登门求教,被他识破。他让在下品鉴了真正的属镂之剑,就此交了朋友。在下看到几捆竹简,征得他的同意,随手翻看,见没有开篇,随即问他,他说让人拿走了。在下问他被何人拿走,他说不知。如此宝书,竟然交给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的人,此人倒是有趣!”
“什么宝书?”陈轸屏住呼吸。
“如何治理魏国,是他自己写的,叫什么‘兴魏十策’。在下看了剩下的几策,真是个大才子呀!魏国若是照他这般治理,想不富强都难!”
听到写的不是河西战事,陈轸刚刚嘘出一口气,猛又想起丁三的话,惊得更是呆了:“天哪,《兴魏十策》?”
“唉,”公子疾半是遗憾地轻叹一声,“不瞒陈兄,就在下浅见,此人不该住在那个破院里!”
“他该住在哪儿?”
“白家的那个大院子。”公子疾压低声,“听说现在是上卿的了!”
陈轸似是没有听见。
“陈兄?”
陈轸回过神,长长一叹:“唉!”
“陈兄为何长叹?”
“疾公子,你可知提走前面几策的是什么人吗?”
公子疾摇头。
“王前幸臣,毗人。”
“哦?这么说来,那些竹简已经摆在魏王的几案上了?”
陈轸点头。
公子疾紧锁双眉。
陈轸盯住他:“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前几日公子亲口答应在下,承诺除去此人。事急矣!”
公子疾拱手道:“上卿放心,在下承诺之事,绝不放空。只是,如何除掉此人,在下尚须上卿配合!”
陈轸拱手:“公子请讲!”
公子疾招手,陈轸伸过一只耳朵。
鸡鸣三遍,旭日东出。
太子东宫的后园中一丝风儿也没有。
莲池里,一泓清水如明镜一般,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叶睡莲。惠施凝视清水中匆匆掠过的云影,慨然长叹一声,脱口吟道:
不动之水动兮,乱世流年!
不惑之人惑兮,万事蹉跎!
渐走渐近的太子申听得真切,脱口赞道:“好句子呀!”
听到声音,惠施转过身来,揖道:“野民见过殿下。”
“‘好一个不动之水动矣……不惑之人惑矣……’,佳句呀!”
惠施苦笑一声:“何来佳句?望水兴叹而已!想我惠施已是不惑之人,仍如一片浮云掠水,划波无痕,由不得伤感哪!”
“依先生之才,便作这水中之鲲,也是该的。”
“纵使水中之鲲,若无北冥之水,也只能屈死于河湖之中!”
“先生勿忧,北冥之水近在眼前了。”
惠施略怔:“殿下?”
“魏申已将先生荐给父王,先生大名,父王早有耳闻,说要寻个机缘向先生讨教学问。昨晚魏申与父王共进晚膳,问及此事,父王约请先生午后进宫,听先生高论!”
“午后?几时?”
“申时。父王喜欢在这个时辰召见臣下。父王博闻强记,熟知天下学问,相信与先生有话可说。”
惠施深揖道:“谢殿下举荐!”
“不客气,申不过是为国荐贤而已。”太子申指向远处,“先生,我们园中走走!”
太子申、惠施在林荫下并肩而行。
“先生,”太子申走有一程,顿住步子说道,“申有一事求教!”
“教字不敢当,殿下请讲!”
“近日安邑城中沸沸扬扬,说河西大战之时,公孙衍早已看出秦人谋划,但主将公子卬不听他与龙将军的警告,一意孤行,轻敌冒进,终致河西惨败。公孙衍率阴晋守军夜袭敌营,斩首不过万余,公子卬却冒功请赏,夸大战果,反将战败污水泼在龙将军头上!”
“还有什么?”
“唉,这事儿已经够大了。先生,你说申该怎么办呢?若是捅上去,在卬弟是弥天大罪,在申是灭亲。卬弟与申乃一父所生,父王又将如何处置亲子?若是瞒而不报,八万将士就会死得不明不白,河西七百里也会丢得无声无息。更加可怕的是未来!卬弟如此胆大妄为,颠倒黑白,如果继续执掌兵权,三军将士必离心离德,朝臣亦将清浊不分,再有大战,悲剧岂不重演?”
“唉,世人皆言太子只谙风月,不问国事,只读死书,不理活人,看来是只知其一,不明就里啊!”
“唉,先生有所不知,父王事事专断,卬弟处处能干,我魏申又能派何用场呢?”
“老聃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以此形容太子,当不为过。”
“先生过誉了。河西之事,先生可有万全之策?”
“殿下是听何人说破此事的?”
“这……”太子申面色微涨,“是魏申的一个知己。”
惠施微微一笑:“可是眠香楼里的红粉天香?”
“是虞国公主!”
惠施略显诧异:“哦?”
“她先祖就是虞公。”太子申辩护道,“对了,先生何以知晓此事?”
“不瞒殿下,草民在宋国就听说了。”
太子申长吸一口气,不再作声。
“草民不知的是,如此机密之事,虞公主何以晓得?”
“眠香楼里无人不晓。”
“唉,流言蜚语,或招杀身之祸啊!”
太子申惊愕:“朗朗乾坤,几句闲言就有杀身之祸?”
“草民姑妄言之。”
“依先生之见,河西之事就这么算了?”
惠施半是调侃道:“殿下是真的关心国事呢,还是因为虞国公主?”
“先生呀,”太子申苦笑一下,“身为太子,申怎能置国事于不顾呢?再说,此前父王事事专断,既不听申言,也不让申插手。眼下父王有所转变,申也该为国家操点儿心了。”
“殿下能作此想,乃魏国之幸。以草民愚见,河西之事涉及国家社稷、王室声誉,最好压起。只是,草民有一虑,不知殿下愿听否?”
“先生请讲!”
“听闻安国君与陈轸交友。安国君本为莽夫,能在河西战败后移接木,不但保住自身,且还割地封君,必出于陈轸之谋。陈轸意在国相,而草民观之,此人多机巧之术、权谋之算,非正道中人,远非大贤,为相不宜。殿下可荐公孙衍,一可为国举贤,二可多个帮手!”
“申已举荐了。父王因申举荐,才使内宰访查,抱回两捆竹简,听说父王读得废寝忘食呢。”
“既有此说,是草民多虑了。”
日头升起,白虎让车马停在公孙衍宅院所在的巷道口外,下车步行过来。
仍在打鞋的丁三瞟过来一眼,认出是白虎,紧忙低下头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