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安国君的话,朱威只敢钓鱼,不敢钓鲲。”
“请问司徒,何人可以钓鲲?”
“北冥之鲲,当由真人钓之。此潭之鲲,当由王上钓之。”
惠王心中一震,盯住自己的浮漂沉思有顷,转问朱威:“朱爱卿,寡人欲钓此鲲,该如何放钩才是?”
“鲲藏于渊,鱼浮于表。王上欲钓此鲲,不妨将钩下得深些。”
惠王收起鱼钩,将浮漂上移数尺,换上一块特大鱼饵,用力甩入潭水深处。
就在这时,毗人疾步走来。
惠王眼角瞥到,问道:“人呢?”
毗人凑近,小声禀道:“老奴又晚一步,殿下不在宫中,说是出去了。”
惠王眉头皱起:“前日出去,昨日出去,今日这又出去,他都在干什么呢?”
“这……”毗人迟疑有顷,“殿下想是有他自己的事!”
“什么事有国事重要?去,旨令他速来!”
毗人拱手:“老奴遵旨!”
安邑东市的一块空场地上,五辆牛车一溜儿摆开,每头牛前摆草一筐,五头老牛悠然吃草。四辆车上皆是满满的书简,惠施端坐于中间一辆的几大捆竹简上,进入冥思。车辕上竖起一根木杆,杆上挂着一块木板,板上写着“观物十事”:
一、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二、深千里,无厚
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四、物方生方死
五、万物皆同皆异
六、宇宙无穷亦有穷
七、今日适越而昔来
八、连环可解
九、大地中心在燕之北、越之南
十、天地一体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众人无不盯住木板,七嘴八舌:
“诸位,诸位,谁能解一解第七事,今日适越而昔来?”
“你想解什么?”
“就是这……讲的啥?”
“说出来你也不懂!”
“你就说说嘛!”
“其意是,今日你刚刚到达越国,可在昨天,你已经从越国回来了!”
此解一出,观众无不蒙了。
“我说这……怪道看不懂哩,这不是见鬼吗?”
观众笑起来,嚷得越发欢了:
“你们看第八事,连环可解。谁有连环,让他解解看!”
“什么第七第八,第一个谁能看懂,解说解说!”
“第五事,万物皆同皆异!要是万物都是一样的,岂不是没有长短粗细、高矮胖瘦了吗?”
众皆哄笑。
“照他这么说,鸡就不是鸡,是狗;马也不是马,是牛。真是可笑!”
“唉,瞧他这几车书,此人想是读出毛病来了。”
……
观众们的闲言杂语,惠子就似没有听见,只是端坐,冥思。
距此地百多步有一处雅致的建筑,门楣上书“眠香楼”三个朱字,大门两侧,几只红灯笼高高悬着。
二楼一间雅室里,一身士子打扮的太子魏申抚琴弹奏,一名绝色女子鼓瑟相和,两个女子在和鸣声中翩翩起舞。
几人正入佳境,远处的哄笑声却时不时传来,坏了气氛。
太子申皱眉:“来人!”
从人走进。
太子申看向他:“外面为何喧哗?”
从人拱手道:“禀报主人,刚刚来了一个怪人,赶了五辆牛车,上面装的都是书,车上插着一个怪牌子,引众喧哗了!”
“怪牌子?什么怪牌子?”
“写的全是字,好像是鸡有三足,引众人发笑。”
“鸡有三足?”太子申沉思有顷,起身,朝鼓瑟的女子拱手道,“天香,请稍候片刻!”便转身离开。
天香送他一个笑,起身,鞠躬,送行。
空地上,看热闹的闲人越聚越多。
太子申带着仆从直走过来。
一褐衣观众瞄见他的士子打扮,叫道:“大家请让一让,有学问的人来喽!”
众人扭头,见太子申果然不同凡响,纷纷让开。
太子申走到牛车前面,盯住木牌上的观物十事。
所有目光射向魏申。
太子申显然也是不解,朝惠施抱拳,揖道:“先生,晚生求教!”
惠施选在此地摆摊,候的显然就是太子。见他发问,惠施的眼皮微微睁开一道缝,斜睨他一眼,未予理睬。
太子申再揖:“先生,晚生求教!”
惠施仍旧没有理他。
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声叫他:“怪人,有大学问的人论理来了,快睁眼!”
众人起哄,嬉闹声不断。
惠施纹丝不动,眼睛未睁,中气甚足:“请讲!”
那人兴奋道:“快听呀,怪人开口了!”
更多观众围拢上来。
太子申盯住惠施:“请问先生,观物十事,可有破解?”
惠施的眼睛依旧闭着:“天地万物,有立自有破;观物十事,有观自有解。”
“请问先生,何为‘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万物皆同,何分大小?”
太子申沉思有顷:“‘其深千里,无厚’,又作何解?”
“万物皆同,何有厚薄?”
太子申又是一番沉思:“‘天与地卑,山与泽同’呢?”
“万物皆同,何论高低?”
太子申如坠雾中,憋得脸色通红:“那……请问先生,如何理解‘物方生方死’呢?”
“万物皆同,何言生死?”
太子申思考有顷,拱手:“何为‘万物皆同’呢?”
“至大无外,千里无厚,天地同卑,生死同时,万物有何异哉?”
太子申茫然道:“先生这样颠来倒去,互为问答,晚生愚笨,当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惠施缓缓睁眼:“这位士子,变化之理原本如此,非惠施饶舌也。”
“惠施?”太子申吃一大怔,拱手再揖,“先生可是宋国治名实之学的惠子?”
惠施拱手:“正是在下!”
太子申一脸兴奋,正要再说,一人挤进,在他耳畔低语数句。
太子申略怔,朝惠施拱手,赔笑:“先生,晚生有个急务,他日再行讨教!”
太子申随来人匆匆走出人群,走向一辆轺车。
太子申跳上轺车,疾驰而去。
惠施收回目光,闭目,再入冥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