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姑应道:“半个时辰后,君上当可醒来。只是……那粒丹药只可使君上延缓三日,至于三日之后,民女……”顿住了。
嬴驷深揖:“嬴驷谢仙姑了!”转对走出来的内臣,“为仙姑安置雅室,好生款待!”内臣转对仙姑,礼让道:“仙姑,请!”
仙姑跟在内臣后面款款走出。
约过半个时辰,孝公果然悠悠醒转,眼睛眨巴几下,继而闭合,头也微微扭动。
内臣喜极而泣:“君上……”
孝公吃力地问道:“寡人这……怎么了?”
内臣抹泪道:“君上已昏睡三天,这……总算是醒过来了!”
“哦,是吗?水。”
内臣伺候他喝水。
孝公轻啜几口:“真舒服!”
内臣泪水又出:“君上……”
“驷儿他们……可在?”
内臣指向外面:“都在殿里候着呢!”
“商君可在?”
“在。正是商君请的仙姑诊好君上的!”
“是吗?谢谢仙姑了。有请商君!”
内臣拱手:“臣这就去!”
内臣疾步走到正殿,对众公子道:“殿下,诸位公子,君上醒过来了!”
嬴驷、嬴虔等皆出一口长气,叩首于地。
内臣清清嗓子,朗声道:“君上有旨,宣商君觐见!”
孝公醒来,第一个要见的竟是商君,所有公子,包括嬴虔、嬴驷心头无不一震。有顷,嬴驷缓过神,扭头对公子疾道:“快,商君就在殿外,请他觐见!”
公子疾走出,引商鞅进来。
内臣引他直入孝公寝处。
商鞅趋进榻前,扑通跪地,泣不成声:“君上……”
孝公慢慢伸手,商鞅也忙伸手。两只大手紧紧相握,孝公眼中出泪。
良久,孝公颤声道:“寡人这要走了!”
商鞅涕泣:“君上……”
“临走前能见爱卿一面,于愿足矣!”
“君上龙体……好着呢!”
“呵,”孝公苦笑一下,“好与不好,寡人心里有数。爱卿想必也早猜到了,寡人患的是痨病。唉,寡人本想与爱卿携手再干一件大事,不想上天不怜,这就来唤寡人了!”
商鞅擦把眼泪:“敢问君上是何大事?”
“我已东据河水,南扼商於,只要再得函谷、崤塞,就可成为四塞之国,雄踞关中,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此为万世立业之基,也是爱卿早先谋划的,可惜寡人没有时日了!”
“君上所念,也正是臣近日所思。君上放心,臣定当殚精竭虑,谋取函谷!”
孝公苦笑:“眼下看来,函谷已是小事了。寡人见你,是有大事相托!”
“君上但有吩咐,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寡人此生大幸,是得商君。秦因有商君,方有新法;因有新法,方有今日之盛。寡人要托的是,寡人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商君都要忍辱负重,勿使新法中途夭折!”
商鞅泣道:“臣……记下了!”
孝公两眼盯住他,许久,缓缓道:“寡人还有一托!”
“臣敬听!”
“驷儿孱弱无断,贪玩乏术,不知操心,易受左右。寡人将驷儿托付于商君,望商君全力辅佐,教会他治世理国之方,秦国前路是否坦荡,寡人这就指靠在商君身上了!”
商鞅叩首于地,久久没有回应。
孝公怔了:“商君?”
“君上重托,鞅不敢不应。只是,鞅有一惑!”
“何惑?”
商鞅抬头:“君上嘱鞅守护新法,这又托鞅辅佐殿下。鞅之惑在于,殿下对新法素抱成见,又与旧党过往甚密,如果殿下弃守新法,鞅如何是好,请君上裁决!”
孝公眉头微皱,郑重应道:“一切以新法为上。寡人之后,无论何人鼓动新君,朝新法发难,商君都可依法诛之。至于殿下,如果他敢弃守新法,商君就……废而代之!”
商鞅以头抢地,悲泣道:“君上……鞅本为一介寒生,得蒙君上恩遇,方有今日荣盛。鞅纵使身死万段,也不会做此忤逆之事啊,君上!”不停叩首,磕得山响。
孝公任他磕一会儿,淡淡说道:“商君真心,寡人岂能不知?只是……商君,依你之见,可有两全之策?”
商鞅停止磕头,抬头凝视孝公,拱手道:“臣请在诸公子中择贤而立!”
“诸公子中何人为贤?”
“在臣眼里,诸公子无一不贤。”
“那……商君欲择何人呢?”
“公子疾。”
孝公心中咯噔一下,依旧淡淡道:“疾儿贤在何处?”
“臣对其他公子所知不多,不敢妄议,唯有公子疾从臣多年,臣对其所学所修所言所行所悟,耳闻目睹。臣可以保证,君上百年之后,若是由公子疾执掌秦柄,君上所愿定能成为现实,秦国亦必将雄霸列国,独步天下!”
孝公闭目有顷,应道:“疾儿确实不错,只是……疾儿为庶出,若是立他为君,就是秦国大事,容寡人再行斟酌,如何?”
“臣候命!”
孝公手指榻边:“商君,来,坐寡人身边!”
“这……”商鞅诚惶诚恐。
孝公轻拍榻沿,目光坚持。
商鞅迟疑一下,起身,挪过去,坐在榻沿。
孝公看向外面,颤声道:“来人!”
在门外候命的内臣闻声趋进。
孝公看向他:“传太子!”
内臣引嬴驷趋进。
嬴驷叩拜:“儿臣叩见公父!”
孝公执商鞅手:“嬴驷听旨,自今日始,你当以国父之礼侍奉商君,不可怠慢!”
嬴驷迟疑一下,叩拜:“儿臣遵旨!”
“驷儿,拜国父!”
嬴驷再次迟疑,沉思少顷,转对商鞅叩首:“国父在上,请受嬴驷一拜!”
商鞅急急下榻,与嬴驷对面而跪,泣不成声道:“万万不可呀,殿下……”
商鞅跪着转身,朝孝公叩首:“君上,一旦山陵崩,殿下即位,就是秦国新君,商鞅卑微之躯,何敢以国父之尊谒见新君?君上,君臣之礼不可僭越,臣斗胆求请君上收回成命!”
孝公淡淡地反问道:“既是成命,岂有收回之理?商君,有你辅佐驷儿,寡人九泉之下,可安心矣。好了,你俩……退下吧,寡人……累了!”便缓缓闭上眼睛。
商鞅再拜,涕泣道:“君上保重,臣鞅告退!”
嬴驷叩首:“儿臣告退!”
二人起身,退出。
商鞅辞别嬴驷,走出宫门,大步下阶,一脸凝重。
冷向迎上,压低声道:“主公?”
商鞅低声吩咐:“请车希贤、景监、司马错速到府中议事!”
冷向拱手:“遵旨!”便快步走开。
商鞅大步走向卫队,朱佗迎上,护他上车。
车队辚辚而去。
商鞅、嬴驷走后,孝公微微睁眼,声音微弱:“有请太傅!”
内臣急引嬴虔趋进。
嬴虔执孝公之手,跪泣:“君兄……”
孝公泪出,抚嬴虔手道:“为兄先走一步,国事家事,这都托给虔弟了!”
嬴虔紧握他手:“君兄……”
孝公拍拍榻边,嬴虔坐下。
孝公抬手,抚摸嬴虔被劓过后装起来的假鼻子。
想到当年施刑的过程,嬴虔潸然泪下。
“虔弟,寡人此生若有什么憾事,就是那年劓了虔弟的鼻子。”孝公长叹一声,“唉,寡人……寡人不该呀!”
嬴虔越发伤心,哽咽道:“君兄,是臣弟不肖,是臣弟该受罚啊!”
孝公感慨道:“不是你该受罚,而是寡人要罚你,秦国要罚你。虔弟呀,那时,你不是在代驷儿受罚,你是在代寡人受罚,在代秦国受罚啊!”
嬴虔泣不成声:“君兄,臣弟晓得,臣弟晓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