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龙、杜挚呜呜咽咽,埋头于地,只是悲哭。
太后看向嬴虔。“禀母后,”嬴虔小声道,“商鞅近日抓走不少人,听说有甘茂、杜勇。”
“啊?”太后震惊,虎起脸,嗔怪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儿臣……”嬴虔迟疑一下,低头,发出一声长叹,“唉……”
太后猜到什么,举拐猛敲地面,吩咐宫正:“快,叫嬴渠梁来,叫他这就来!”
商鞅大动干戈,抓捕数百人入狱,且多是与公室有关联的贵族,着实让孝公吃惊不小。无论如何,眼下不是变法之初时需要立威。新法已入人心,所有秦人,包括这些公族,没有谁敢再明目张胆地抗法。眼下已抓数百,若照连坐法,面临抓捕的必将数倍于此,这些人多为贵胄,其祖上皆有大功于秦。
然而,刺杀商鞅毕竟是事实,且想杀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孝公正在苦思两全之法,内臣趋进,说是老夫人请他马上过去。
得知甘龙、杜挚皆进宫了,孝公眉头皱起,沉思良久,吩咐内宰:“叫宫正回禀太后,就说寡人前往商君府上去了!”
内宰面露难色:“这……”
孝公摆手打断他,不耐烦道:“是去为他们求情!”
“好哩。”内宰应一声,匆匆出去。
内宰打发走宫正,折返回来,见孝公在自己穿戴服饰,怔了一下:“君上?”
孝公整整衣襟,朗声道:“摆驾,商君府。”
孝公驾到,商鞅出迎。
一下公辇,孝公赫然看到商君府的大门处站着一十二名持戟甲士,心里“咯噔”一声,旋即恢复常态,与商鞅并肩走进府门。
然而,进入府门,更为夸张的是,门内站着甲士,即使是屋顶,也在不同角度设着几个岗哨,各持弓箭在手。
如此兴师动众,孝公由不得打个寒噤。
二人步入正厅,商鞅让出主席,于陪位坐定。孝公恢复坦然,关切道:“听闻有刺客,寡人震撼,这来为爱卿压个惊!”
商鞅拱手:“谢君上关切!一切都过去了。”
“刺客抓到否?”
“正在查询。臣本欲在查明实情后奏报君上,不料君上竟……”
孝公打断他,意味深长道:“爱卿是秦国支柱,寡人股肱,不能有闪失啊!”
商鞅离席跪地,叩首:“君上恩宠,臣……”哽咽起来。
“爱卿请起。”孝公弯腰将他扶起,问道,“是谁在查办?”
“司马错在查,车希贤督办!”
孝公转对内宰:“传旨,召车希贤、司马错!”
内宰朗声道:“君上有旨,召国尉车希贤、左庶长司马错商君府觐见!”
“叫嬴疾也来!”孝公掏出丝巾捂嘴,干咳起来。
内宰唱宣:“召五大夫公子疾商君府觐见!”
大牢刑讯室内,甘茂被绑缚在刑讯柱上,伤痕累累。一个狱卒手拿烙铜,恶狠狠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司马错坐于问讯案前,冷冷道:“甘茂,招供吧,免得皮肉受苦!”
甘茂抬头,看向他:“要我招什么供?”
司马错扬起手中的弓:“这张弓呀!”
“我说过一千遍了,它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上面为何刻着你的大名?”
“我也可以在某张弓上刻上你的大名!”
司马错指他,气结:“你……狡辩!”
甘茂重重摇头:“不是狡辩,”喘会儿气,一字一顿,“是招供!”
司马错看弓:“弓上这些字可是你刻上去的?”
甘茂将头瞥向一边,不屑道:“我的字没有那么丑!”
司马错瞥一眼狱卒:“放他下来!”
狱卒放甘茂下来。
“给他笔、简!”
狱卒递给甘茂笔和竹简。
甘茂活动下手腕,看向司马错:“写什么?”
司马错晃下弓:“就写弓上所刻的字,甘茂劲弓,三石六斗!”
甘茂伏案写字。
待他写完,司马错比对甘茂的字与弓上小字的差异,眉头拧紧。
正思索间,一个军尉走到司马错跟前,耳语一阵。
司马错转对狱吏:“送案犯回牢!”
两名狱卒上前,一左一右扭住甘茂的胳膊。
甘茂极力反抗,大声冲司马错喊道:“抗议,本人不是案犯!”
司马错改口道:“送疑犯回牢!”便匆匆走出。
司马错赶赴商君府,车希贤、公子疾已到多时了。
所有目光盯向司马错。
司马错将一片竹简与那张弓摆在几案上,手指竹简,向孝公禀报道:“君上,这是我让甘茂写的几个字,”指弓上的小字,“这是弓上的原字,请君上明审!”呈上二物。
孝公接过,看毕,目光扫向众人:“诸位爱卿,你们也都看看。”说着递给商鞅。
商鞅接过,仔细审视,完后递给车希贤,车希贤察看后再递给公子疾。
待公子疾看毕,孝公扫视一遍众人:“你们怎么看?”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孝公看向商鞅:“商君,你怎么看?”
商鞅手扶下巴,若有所思:“字迹是有不同!”又看向司马错,“司马错,这张弓你让甘茂看了?”
司马错应道:“看了。”
“上面的字也让他看了?”
“没有。”
商鞅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车希贤指着弓道:“有个细节,就是弓上面的字体,不完全是秦体,有模仿痕迹,甘家是秦国望族,甘茂若是制弓,上面刻写什么,必是详细审核。”
公子疾亦指向弓:“弓上的那个茂字,似乎多出一撇。”
司马错缓缓点头:“无论怎么上刑,甘茂宁死不肯招供,说他如果刺杀商君,应该是在三年前,而不是现在!”
连司马错也跟着附和,商鞅一脸诧异:“为什么?”
“因为三年前,他不赞成变法,现在,变法使秦国强盛,让秦国战败了魏国,收回了河西,他没有理由再刺杀商君了!”
商鞅显然不曾想到这个,恍然若悟:“哦,是这样。”
一直凝眉苦思的秦孝公看向商鞅:“商君,看来此事尚须详审。新法重在公正,若是冤枉无辜,秦民就会不服。民若不服,新法威严就不复存在了!”
见君上也如是说,商鞅只好作罢,向秦孝公拱手:“臣遵旨。”转对司马错,“按君上旨意详加审理,如果确实不是甘茂等人所为,就具表结案吧。”
司马错拱手:“下官遵命!”
“这也是个警示。”孝公转对车希贤,“为商君府增派侍卫,确保商君安全!”
车希贤拱手:“臣领旨。”
“现在有多少侍卫?”
“三百!”
“增加到三千!”
车希贤惊愕:“这……超过规制了!”
孝公猛地变脸,站起身来,声音几乎是吼:“什么规制?没有商君,秦国就没有今天,商君安全关乎秦国未来!”许是过于激动,又咳起来。
车希贤震恐,拱手:“臣遵旨!”
商鞅起席,叩首:“臣鞅叩谢君上偏爱!”
是夜,咸阳魏国使馆里,陈轸端坐于主席,戚光、陈忠、朱佗侍坐。
朱佗拱手道:“禀主公,商君查出甘茂诸人不是元凶,已将他们全部放出。”
陈轸大吃一惊:“哦?”吸一口气,“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