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狱卒服的中年御者赶来一辆青铜轺车,停在门口。
尖脸狱吏指着御者对白虎道:“大人,他是您的御者,大人何时出行,吩咐一声就成!”白虎未及说话,御者已拿过一只垫脚矮凳摆在车前,躬身道:“掌囚大人,请!”
白虎踏上凳子,跳入车中:“司徒府!”
白虎的马车驰往司徒府,将要到时,白虎见门外停有一辆辎车,正有二人走出府门,遂叫道:“停!”
御者停车。
走出的是陈轸和朱威。二人互相作揖,陈轸上车,朝正前方驰去。
见陈轸的车子走远了,白虎转对御者道:“走吧!”
车子驰到府门。
朱威显然看到是他了,动也不动地守在门外。
白虎远远停下,跳下车子,疾走几步,拱手道:“下官见过司徒大人!”
朱威走前几步,将他左右打量:“呵呵呵,这套衣服还真合你的身呢!”
白虎却是无心扯别的,直入主题,压低声道:“大人,下官此来,是有急事相求!”
“哦?”朱威略顿,伸手礼让,“掌囚大人,请府中说话!”
二人走进府中,白虎“扑通”跪下,涕泪俱下。
朱威怔了,将他拉起:“你这……这是为何?”
“司徒大人,还记得昨日之事吗?”
朱威以为他是为自己浪子回头而感慨不已,顿时放下心来,笑道:“记得呀!呵呵呵呵,白虎呀,你能洗心革面,我、公孙衍、龙将军,还有老家宰、绮漪等,甭提多高兴了,打算忙过眼前几日,待我王聘任你的诏书下来,一道前往白相墓地,将这个大喜事儿祭告老相国呢!”
白虎急道:“下官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又是什么?”
“您记得昨日那个龙公子吗?”
“记得。那小子是个人才,公孙衍对他赞扬有加,屡次提及他,我正打算访他一趟,荐他到朝中做事呢。哎,顺便问一句,晓得龙公子现住何处吗?”
白虎点头:“晓得。”
朱威起身,扯起他:“这辰光刚好有点儿空,走,我们这就寻他去。”
白虎挣脱开他的手:“只怕大人寻到了伤心!”
朱威略吃一惊:“哦?”
白虎眼中泪出,哽咽道:“他就在下官的死囚室里!”
“死囚室?”朱威震惊,“龙公子怎么会在那儿?”
“龙公子是假的!他姓庞名涓,就是司徒府大半年来一直追缉的在逃重犯!”
显然,这是朱威万没料到的。他长吸一口气,缓缓蹲下,眉头凝成一个疙瘩。
白虎将死囚室中所见略述一遍,朱威沉吟有顷,轻叹道:“唉,不瞒你说,庞家的案子我早就晓得,庞涓是被逼的。那个辰光,公孙鞅与陈轸、魏卬结成一伙,百般蛊惑君上称王,朝中只有白相和我反对。陈轸听说庞涓之父庞缝人曾在周室做过王服,让他缝制,庞缝人认为不合礼制,死活不肯做。陈轸强留庞缝人,庞涓寻到陈府讨人,最终酿成悲剧。陈轸自以为他的这点儿破事儿神不知,鬼不晓,可他哪里瞒得过我去?”
白虎急切问道:“庞家蒙此大冤,朱兄为何不去主张正义?”
朱威闭目有顷,叹道:“唉,叫我怎么主张呢?庞涓杀人是真,刑狱前去查验,人证物证俱在,结作死案。庞缝人被逼做衣之事,因庞缝人、罗文皆死,反倒无从查起,单凭庞涓一面之词,洗脱不清!再说,此事早就惊动君上了,想翻过来,难哪!”
白虎震惊:“惊动君上?”
“庞涓杀的渔人与樵人是君上召见过的,庞涓抢走的金子是君上赐给渔人与樵人的,陈府丁役围剿他,他杀死护院罗文等人逃走不说,又在宿胥口犯下重案,这些无不写在案宗上,怎么能翻?”
白虎脸色更严峻了。
“更糟糕的是,王上已经下旨了!”
“下旨?”
“方才你不是看到陈轸了吗?他刚从宫里出来,直奔我这儿!”
“他说什么了?”
“传谕!”
“王上怎么谕?”
“孙宾协从不罪,庞涓斩立决!”
白虎震惊:“啊?”
朱威叹喟道:“从这道谕上看,王上圣明啊!那个孙宾你有所不知,他是春秋名将孙武子后裔,其祖父孙机是卫的相国,我曾与他见过一面,敬服其为人,可谓忠义勇谋俱全,堪与白相比肩。孙机在卫十余年,卫国大治。若不是王上兴师征伐,孙机治下的卫国当是一片乐土。其父孙操为平阳郡守,其叔父孙安为平阳守尉,上将军于平阳屠城时,二人及其属从尽皆以身殉国,为孙氏一门全了名节。不久前听说,平阳发生瘟疫,孙相国前去探望疫民,亦染病仙去。如此算来,孙氏一门,只剩下这个孙宾了!”
“朱大人,白虎不能让恩公死,求您救救他吧!”
“唉,王上已有旨意了,怎么救呢?”
白虎眼珠子一转:“您可亲自审讯庞涓,向王上禀明实情,就说恩公是无辜的,是被逼的!王上是圣君,定会法外开恩哪!”
“唉,白虎啊,该讲的我已讲过了!王上不杀孙宾,一因其是名门忠烈之后,二因其是协从,罪尚可赦。庞涓不同啊!身为首犯,命案累累,所有证据皆不利于他,叫我……唉!”
白虎跪下,叩首不起。
朱威闭目沉思,良久,抬头道:“白虎兄弟,王上旨意是斩立决,我这儿最大的权限是让你的恩公再活三日!你可去寻公孙衍,他点子多,或有办法让他多活些时日!”
白虎爬起就走。
朱威叫住他:“还有……”
白虎住步。
朱威从案下拿出一物,叮嘱他道:“你来我这儿只是为这个,你所讲的,我全都没有听见!”说着递过去。
白虎接过一看,是一张司徒府下发的任命书。
白虎抬头看向朱威,一脸疑惑。
“这是司徒府的临时授命,你的正式任命诏书我已具表奏报王上,当在三日之内下发!”
白虎收起命书,不及告辞,起身出门,急急跳上车子,对御者吩咐道:“快,南街!”
白虎直入公孙衍小院,将事由备细讲述一遍。
公孙衍仰脖子灌一气,抿下嘴巴,将葫芦屁股指向白虎,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呀,司徒大人已经答应你放走你的恩公,还跑到我这儿干什么?”
白虎怔了:“他……没有答应呀!”
公孙衍又喝一口,吧咂几下嘴皮子,夸张地摇头:“唉,你真就是个糊涂蛋呀,不输光家产才是怪呢!”
“这这这……”白虎急了,“这与输赢何关?”
“想想看,你是掌囚大人,犯人是在你的手里,你去求告司徒大人,大人说你讲的他全没听见,还一再强调给你三日时间,分明就是让你在三日之内放人嘛!”
白虎挠会儿头皮:“这……刑狱守备甚严,叫在下如何去放?”
“呵呵呵,”公孙衍略略一想,笑道,“若是此说,在下倒是有个小偏方儿,公子或可一试!”招手,“借只耳朵!”
白虎凑上耳朵。
公孙衍附耳低语,白虎脸上渐渐浮出喜色。
翌日午后,刑狱的所有吏员聚集在司刑府的大堂里,白虎跪在最前面,恭听王命。
王命是朱威宣读的:“……魏王诏命,任白圭之子白虎为刑狱掌囚,爵下大夫,月食禄五石,钦此……”
白虎接旨谢恩。
朱威还有其他事务,宣完诏命就乘车走了,司刑吏员也都散去,各司各的事务。
司刑朝白虎拱手道:“在下恭贺公子了!”
白虎揖道:“承蒙大人栽培!”
“呵呵呵,什么栽培不栽培的,公子厚福,掌囚不过是个起步,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呢!”
白虎再揖:“谢大人吉言!”
司刑指下刑狱:“掌囚大人,走,在下陪你宣布一个王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