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呀,若再输掉这处别院,怕就连个落脚之处也没了。别的不说,眼下少夫人这副模样,不能让她流落街头啊!”
听到“少夫人”三字,白虎眼睛一亮,几步跨入内室。绮漪已在地上跪着,眼神哀求:“虎哥,绮漪求求你,别赌了!”
白虎就如没有听见,绕过她,径直走至妆台,将所有抽屉挨个拉开,寻出一只锦盒。白虎打开锦盒,是满满一盒子的珠宝饰品。
白虎将盒子放进一块缎面里,小心包好,边包边看绮漪:“夫人,今儿晨起,破五更时我梦到一条巨蟒,被我抓住了。蟒为龙,龙为水,水为财,是个好兆头,准赢!”
绮漪两行泪水无声流下:“夫君……”
白虎眉头微皱,伸手将她扶起,搀她坐到榻沿上:“夫人,我不过是将这点物事暂时放在典当行里,一赢钱就赎它回来,一点儿也少不了你的,你只管在家里坐等好了!”
绮漪哽咽道:“绮漪说的不是这个!”
白虎一脸诧异:“不是这个?你……你想说啥?”
绮漪两手捂在小腹上,目光哀怨:“是他!夫君哪,你……你马上就要当父亲了,你总得为这孩子想想!”
看到夫人高高隆起的肚皮,白虎垂下头去,脸上露出内疚的神情,在她膝前跪下,将脸贴在她的肚皮上,轻轻磨蹭,嘴唇微微嚅动,似在喃喃什么。
绮漪冲他一笑:“听稳婆说,再有两个月,小白起他……就要出生了!”
白虎的眼中渐现杀气,脸从她的肚皮上移开。
白虎忽地站起,从几案上拿起首饰盒,断然道:“夫人,我赌这最后一次,就为小白起!”说完毅然扭头,义无反顾地跨出房门,扬长而去。
眼睁睁地看着白虎拿着绮漪的嫁妆充当赌资,黄叔两手捂脸,蹲在院中。绮漪捂住肚子走出来,扶在门框上,两眼直直地盯住黄叔。
黄叔叩拜,涕泣道:“少夫人……”
绮漪淡淡说道:“黄叔,叫犀首来!”
黄叔爬起,急慌慌地出院门而去。
公孙衍哼着小曲儿走出元亨楼的大门,走几步就要仰起脖子对准葫芦嘴灌一小口。像之前一样,公孙衍仍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旁边仍然跟着两个赌徒,一侧一个,似是扶着他,又似乎不是。
三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安邑的大街上,构成一道鲜有的风景。
这道风景拐进一条弄堂,来到公孙衍的小宅院前面。
柴扉前面蹲着一个人。
公孙衍定睛一看,吃惊道:“朱兄?”
那人站起来,果然是大司徒朱威,没穿官服。
朱威扫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眉头微皱:“他们是……”
“哈哈哈哈,”公孙衍长笑一声,指着二人道,“是在下兄弟,仗义疏财了!”
朱威怔了:“疏什么财?”
“赌资呀!”公孙衍故意将“赌”字叫得山响。
朱威急道:“你……又去赌钱了?”
“对呀,不赌钱能叫爷们吗?”
朱威脚一跺:“咦!”
“好兄弟,你咦个什么,不就是小赌一下吗?”
朱威又“咦”一声,扭头欲走,被公孙衍一把扯住:“带钱没?”
朱威转过身:“什么钱?”
“金子呀!”公孙衍手指二人,“今儿手气不好,借了二位一人一两足金,正说要去寻老兄你接济呢,你这就来了!”
朱威气恨恨道:“没钱!”说完扭头就走。
公孙衍一把扯住他,一手直入他的袖囊,摸出一个钱搭子,朝地上一倒,“哗”地落下一堆钱币。
“二位兄弟,”公孙衍转对二赌徒道,“这就拣走属于你们的钱。怪就怪你们的运气不好,刚好遇到我兄弟,想要拿走我这个破院,只能等到下次喽!”
二人相视一眼,蹲下,各拣一块一两重的金饼,放嘴里又是咬,又是吹。
公孙衍脸色一黑,厉声道:“钱给了,还不快滚!”
二人不敢多话,起身跑了。
公孙衍蹲在地上,将余下钱币悉数装进袋中,递给朱威。
朱威瞪他一眼,气呼呼地抢过来。
公孙衍缓缓嘘出一口气:“所幸你来得及时,否则,在下就得流落街头喽!”递给他酒葫芦,“喝一口,算是谢了!”
朱威气结:“你……”
“哈哈哈哈,”公孙衍爆出一声长笑,“朱兄肚里有火,咱就屋子里发去!”扯他进屋。
二人步入客厅,朱威、公孙衍各在破席子上坐下。
朱威闷气没消,鼓着。公孙衍一手拿着酒葫芦,另一手敲打它,发出有节奏的“嘭嘭”声,每敲五下,就仰脖子喝一口,喝得咂咂山响。
朱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公孙衍喝酒的动作越来越夸张。
朱威气极:“你……”手指向他,指头隔着几案,差点儿戳到他的鼻子上。
公孙衍慢悠悠地挪开他的手:“你个什么呀,朱兄?是不是心疼你那二两金子了?”
“你……”朱威将头瞥向一边,“怎么也学起那个混子来了?”
“哈哈哈哈,”公孙衍笑道,“你说的就是白公子嘛,这且说说,在下学他有何不好?”
“你……”朱威转过头来,“唉,白相国要是看到你也成了这样,不知该有多伤心哪!”
公孙衍仰头灌一口:“白相国该伤心的只怕不是在下!”
“不是你,又会是谁?”
公孙衍缓缓地指向他:“是朱兄你!”
朱威怔了:“啊?为什么是我?”
“不为什么,就为你一直糊涂!”
“我……”朱威纳闷了,“怎么糊涂了?”
“君昏臣奸,黑白颠倒,你身为权臣,却不力谏,你洞晓黑白,却不分辩,不叫糊涂又叫什么呢?”
“唉,”朱威长叹一声,“犀首啊,别人不知在下,你还不知?不是不谏,是时辰未到!”
“哈哈哈哈,”公孙衍又出一声大笑,“好一个时辰未到!待时辰到时,只怕是鸡飞蛋也打了!”又饮一口酒,“不瞒朱兄,这些日来,在下总算明白了公孙鞅当年为什么会离开安邑,西向投秦!”
“公孙兄啊,你我皆是魏人,世代沐浴魏恩,与他卫鞅大不一样,断不可生此念想!”
“世代沐浴魏恩的是你朱家,我公孙衍何时沐浴过了?”
“公孙兄,你……”
“朱兄呀,”公孙衍给他一个苦笑,“不要不服气,睁眼看看你的大魏吧!十数年积聚,一战全没了,河西数百里沃野,一夜易主了……教训如此惨痛,可你的王呢?他的眼瞎了吗?他的耳聋了吗?全军溃败,龙将军拼死保全数万魏卒,却被说成是畏敌避战!既然是畏敌避战,就当是杀头之罪,为什么又不治他的罪?我公孙衍舍身犯死,长途奔袭,结果却成就了他魏卬,使他封侯割地,招摇过市!我的大司徒啊,你说,不让在下喝酒,又让在下做什么呢?八万甲士的血,数十万百姓的泪,仍然浇不醒你的昏君哪,朱大司徒!”
朱威长长一叹:“唉!”
一阵沉默。
良久,朱威抬头,苦笑道:“公孙兄,话说回来,君若不昏,何来忠臣?眼下魏国需要的,正是你这个大忠臣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