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丘城墙上下的厮杀。
——路边倒卧的罹瘟人。——门户钉死封条的屋舍。
…………
孙宾的耳边响起孙机的声音:“……狼总是想吃羊的,羊也总是想吃草的……”
接着是随巢子的声音:“……有果必有因,万物皆有根……天下兼爱……唉,将军所问,也正是随巢一生所求啊……”
再接着,是墨家始巨子墨子的声音:“……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民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诈必欺愚……”
整整一宵,孙宾独坐孙机坟头,思绪万千。
东方现出鱼肚白时,孙宾毅然做出决定,面对坟头,誓道:“爷爷,您安歇吧,您的宾儿寻到道了,您的宾儿决定追随墨者,竭毕生之力奉行墨道,使天下之人强不执弱,富不侮贫,贵不傲贱,诈不欺愚,众生安乐,战祸不生!”
誓毕,孙宾朝坟头行三拜大礼,起身,看向东方。
霞光初照,辉洒大地,映红了他的面容。
二槐家的院落中,孪生子阿姐弟双双跪在随巢子面前,忽闪着大眼。
随巢子看向姐弟二人,语气凝重:“爷爷再问一遍,你们愿意做个墨者吗?”
阿姐弟齐声应道:“愿意!”
“做墨者要吃很多苦,你们愿意吃苦吗?”
“爷爷,”阿姐弟异口同声,“我们不怕吃苦,我们只想跟着爷爷,爷爷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好吧,”随巢子一手按住一个孩子的头,轻拍几下,“爷爷收下你们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两个小墨者了。”
阿姐弟叩首:“谢谢爷爷!”
“既然是墨者了,”随巢子凝视二人,“爷爷就要为你们起个新的名字。你们的先父叫二槐,槐为木,从今天起,你二人就姓木。”对姐姐道:“阿,你叫木华!”
木华叩首:“木华谢爷爷赐名!”
随巢子转对弟弟:“阿果,你叫木实!”
木实叩首:“木实谢爷爷赐名!”
“木华,木实,”随巢子的目光依次扫过二人,“从今天起,你们也不能再叫我爷爷了!”
二人急了:“不叫爷爷,我们该怎么叫呢?”
“叫巨子!”
二人拗口地叫道:“巨……子……”
“对对对,”随巢子给他们个笑,“就这么叫!起来,起来,不要跪了,坐好,巨子给你俩讲个故事!”
二人坐好,随巢子夸张地咳嗽几声,正要开讲,柴扉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告子、宋趼、孙宾三人走进。
孙宾的肩上斜挂着一只包袱。
告子趋近,揖礼:“禀巨子,孙将军有事寻您!”
随巢子的目光转向孙宾。
孙宾放下包袱,叩拜:“巨子在上,请受孙宾一拜!”
“孙将军何以行此大礼?”
“晚辈决心跟从巨子,寻求天下兼爱之道,乞请巨子收容!”
“孙将军,”随巢子盯住孙宾,“卫国是天下富庶之地,平阳为卫国大邑。听闻卫公已颁布诏命,赐封你为平阳君。年纪轻轻就割城封君,富贵前程不可限量,这是何等幸事,你为何舍弃富贵前程,反来追随一个毫无所成的老朽东奔西走呢?”
“回禀巨子,”孙宾应道,“晚辈愚笨,唯见天下苦难,未曾看到富贵前程。巨子一心只为天下苦难,晚辈感同身受,诚愿为此奔走余生!”
“你能看到天下苦难,说明你有悲悯之心。只是,天下苦难仅靠悲悯是不够的,这也是墨派弟子各有所长、精通百工的原由。请问孙将军有何专长?”
孙宾面露愧色:“晚辈天资愚笨,并无所长!”
随巢子微微一笑:“孙将军可有偏好?”
“前辈是指……”
“就是你这一生最愿意做的是什么?”
“晚辈自幼舞枪弄剑,嗜好兵法战阵,这个可算偏好?”
“兵法为战而用,战为苦难之源,非兼爱之道。你既然有意寻求兼爱之道,心中却放不下用兵之术,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晚辈惭愧。只是晚辈习演兵法,想的不是兴战!”
“这倒有趣了。”随巢子笑道,“你习武不为兴战,却为什么?”
“武字从止从戈,乃上兵之学。”
能从止戈方面去分析兵法,其根器断不是寻常武者了。
“解得好!”随巢子盯他一时,赞道,“你这叫以戈止戈,以战止战!你且说说,你想怎样做到以战止战呢?”
“虎豹虽凶,却奈何刺猬不得!圈羊的篱笆若无破绽,野狼就寻不到攻击的机会!”孙宾朗声应道。
“好好好,”随巢子连夸几句,“不愧是孙武子之后啊!”话锋一转,语气惋惜:“可惜老朽不善兵术,教不了你!”
孙宾震惊,叩首:“巨子……”
一旁的告子看不下去了,求情道:“巨子,您就收下他吧,弟子可传授他守御之术!”
随巢子没有看他,仍旧盯住孙宾,摇头,似是说给孙宾,亦似在提醒告子:“守御之术只可免一城之祸、一时之灾,走不长远哪!”
见随巢子话中有话,告子咂吧几下嘴,止住了。
“孙宾,”随巢子盯住孙宾,“观你根端苗正,内中慈悲,有济世之心,是个大才,老朽荐你前往一处地方。依你根器,或可学有所成!”
“晚辈谨听巨子吩咐!”
“你可往西走,过宿胥口,进入云梦山,山中有道秘谷,名唤鬼谷,里面住着一位得道高人,名唤鬼谷先生。鬼谷先生学问了得,将军若能拜他为师,或可成栋梁之器!”
“既然为巨子所荐,晚辈敬从!”孙宾略略一想,郑重叩首,“容晚辈别过爷爷,这就上路!”
随巢子微微点头,对众弟子道:“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这就去别过孙相国!”
一行数人来到村南高坡,共同祭拜孙机。
拜毕,孙宾起身,将包袱斜挂在身上。
随巢子、告子、宋趼、木华、木实姐弟等也都起身,送他上路。
孙宾回身,朝随巢子深深一揖:“前辈保重,晚辈就此别过!”
随巢子还揖:“孙将军,随巢有一语相告!”
“敬请前辈指点!”
随巢子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递给他:“进鬼谷之后,若遇意外,你可拆看此囊!”
孙宾接过锦囊,纳入衣袖,再揖:“晚辈谢前辈厚赐!”说罢回身朝告子、宋趼揖过,抱起木华、木实,在他们脸上各亲一口,一个转身,大踏步而去。
随巢子几人站在坡上,望着孙宾渐去渐远,成为一个黑点。
宋趼看向随巢子,不解地问道:“敢问巨子,为何不将孙宾收为弟子,而要荐他前往鬼谷呢?”
“非为师不肯收留孙宾,实乃孙宾质性纯朴,慧根具足,是个天生道器,非为师所能琢磨也!”
宋趼若有所悟,点点头:“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巨子下的是个远棋!”
“哦?”随巢子盯住他道。
“鬼谷先生不重天下苦难,却重道器,看到孙宾,必喜而琢之。孙宾若得鬼谷先生琢磨,或将成为天下大器。以孙宾质性,若成大器,就将有大利于天下!”
“呵呵呵,你呀!”随巢子给他个笑,转对众人,“走吧,这里用不上我们了!”
告子问道:“巨子,去哪儿?”
“回尧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