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疫情!”
“最早是在石碾村,一个老石匠死了。老石匠的次子叫二槐,是我阿大的身边短兵,战死在平阳了。他家受君恩分到一处宅院,是宾儿带他们一家认的门户,不想次日老石匠就得暴病死了。听人说,他得的是瘟病,凡是参与葬礼的村人与亲人大多得病,老石匠一家……只剩下两个孩子……”孙机心里一揪:“两个孩子呢?”
“在家里呢,我去看过,是对龙凤胎,可乖巧了!”
孙机打了个惊怔:“你……去了瘟区?”
“是哩,”孙宾点头,“身为平阳郡守,宾儿不能不去!”
孙机关切道:“没有事吧?”
“没有事儿。宾儿是前日去的,可爷爷您看,”孙宾活动一下手脚,“宾儿哪儿都是好好的!”
“呵呵呵,”孙机松了一口气,“观你气色,倒是不错。看来这病不是见人就咬,而是选人来咬。对了,两个孩子怎样?”
“也没事儿,就是没人照料。宾儿本想带走他们,可又怕……”孙宾欲言又止。
孙机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郑重点头:“是哩,谨慎为上。平阳城里如何?”
“有病人了,我回来之前已死了一个,这辰光不晓得。我已吩咐,凡得病之家不要出门,由府中统一供应水米。”
见孙儿年纪虽小处事却是井井有条,孙机颇为感慨,赞道:“做得好!”
“爷爷,”孙宾不无疑虑道,“此番瘟祸,我们真的……熬不过了吗?”
“能否熬过,要看天意!”
“天意?”孙宾眼中一亮,“爷爷是说,我们仍然有救?”
“是哩,”孙机点头,“上天有好生之德,从来不会给人绝路!”
“路在何处?”
“还记得墨者吗?”
“墨者?”
“墨者好生,或有治瘟之方!”
“爷爷,”孙宾急道,“宾儿这就去寻墨者!”
“墨者四海为家,你哪儿寻去?”
“宾儿晓得,”孙宾应道,“前番墨者帮我们守城,宾儿结识一个叫告子的,听他说,墨者住在楚地尧山,一过鲁关就到了!”
“可……”孙机眉头紧皱,“你若走了,平阳怎么办?”
“宾儿已经不是平阳郡守了!”
孙机愕然:“哦?”
“方才宾儿前往太庙面君,内宰亲传君上旨意,免去宾儿职位,要宾儿闭门思过!”
孙机长叹一声:“唉!”
孙宾站起:“爷爷保重,宾儿这就走了!”
孙机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宾儿,爷爷在平阳迎接你!”
孙宾怔了:“爷爷,您……要去平阳?”
“君上免了你的职位,并未免去爷爷的。你这走了,平阳百姓谁去关照?他们都是烈士的家属,他们已为卫室失去了太多,不能再让他们无依无靠啊!”孙机泪水溢出,“唉,大巫祝这般治瘟,你也看到了。帝丘如此,疫区更将是雪上加霜。有爷爷这把白胡子在那儿飘上一飘,他们心里就有安慰,多少能起一线生念!”
孙宾跪地:“爷爷,宾儿……恳求您,不要去了,一切交给宾儿!”
“孩子,”孙机慈爱地抚摸孙儿的头,“快寻墨者去吧,这才是大事,疫民的生机或就系在他们身上。爷爷的这把老骨头,硬着呢,它硌瘟神的牙!”
孙宾连拜数拜:“爷爷……您保重!”说罢起身,大踏步走去。
祠内再入静寂。
后院响起孙宾的车马声。
在孙宾夜半出城寻求墨者的次日凌晨,老相国孙机坐着由老家宰驾驭的辎车,叫开西城门,扬长而去。
消息立马传至太庙,太庙令没有直接禀报卫成公,而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太师府。
老太师腰疼有一段时间了,每天都要趴在榻上,接受老医师针石按摩约大半个时辰。太庙令赶到时,老医师正在为他诊治。
“禀报太师,”太庙令哈腰站在榻前,小声禀报,“孙宾是昨夜三更出的城,孙机是今日凌晨日头初升时出城的。”
许是按到病灶了,太师疼得龇牙咧嘴,禁不住“哎哟”一声。医师看得真切,两手紧按灶区,逐渐加力。太师咬紧牙关,隐忍不响。按有一阵,见太师神情放松,医师再度揉捏起来。
太师的目光移向太庙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若是下官所料不差,这祖孙二人必是投疫区去了!”
太师吸口长气,轻轻叹出。
太庙令压低声音:“此时去疫区,无疑是找死!”
太师伸手给医师,在医师协助下翻身坐起,重重一叹:“唉!”对医师摆手:“先生,您先在外面歇会儿,我们议个事儿!”
医师揖过,缓步退出,顺手掩上房门。
太庙令压低声:“若是他们真的让瘟神收去,倒是省心!”
太师捋下长须:“见过大巫祝了吗?”
“下官就是打上仙那儿来的。”
“瘟神何时离开卫境,上仙有说否?”
“有。上仙昨晚神游天宫,面奏天帝。天帝谕旨,卫人当有百日瘟灾!”
“百日?”太师震惊,“这般行罚,卫地得死多少人哪?再说,万一君上失去耐心,岂不更糟?”
“听上仙说,瘟神行罚,非百日不可,急切不得。至于要死多少人,上仙的说法是,只要不使罪人流窜,瘟神就会安心享受他的美餐,闹不出大乱。再说,孙机蛊惑君上不事鬼神,百姓皆受蛊惑,死他几个人,也是应得!”
“好吧,就依上仙!”太师长叹一声,盯住太庙令,“孙机出城,奏报君上了吗?”
“尚未奏报!”
太师顾不上按摩,当即与太庙令赶赴太庙偏殿,觐见卫成公。
“公叔?”正在念咒的卫成公看到太师,略略一怔,盯住他道。
太师拱手:“臣有急事奏报君上!”
“哦?”
“孙相国出城了!”
“孙爱卿?”卫成公震惊,急问,“他出城做什么?”
“臣也不知。”
“那……他去哪儿了?”
“想是赶赴平阳去了!”
“天哪,真真一个老糊涂哩!”卫成公急切吩咐内宰,“快,追他回来,就说寡人有急务!”
内宰转身就走。
“慢!”太师摆手止住,转对成公,“君上,臣已派人前往寻访了。”
卫成公略略一顿,嘘出一口气:“好吧,俟有佳音,速禀寡人!”
太师拱手:“臣遵旨!”
大巫祝免去孙宾的郡守职,下令将疫区内所有百姓尽皆封门,无论是否生病,尽皆交给瘟神处置。
作为祸首的石碾村更是首当其冲。在孙宾被免职的次日,就有一队兵卒开进村落,个个如临大敌,神色凝峻。兵卒冲向各家各户,不由分说,用长枪将所有人赶回屋子,再用木条、铁钉将门窗钉死。
两个兵卒走进二槐家,一个扶住封门的木条,另一个“叮叮咣咣”地拿锤子敲钉。正敲打中,屋里传出小拳头的捶门声与一个女孩子的求告声:“叔叔,不要钉门,我们不出去,我们就在屋里,我和弟弟没有得病,叔叔……我们没有得病呀……”
正在敲钉的兵卒眼中滚出泪,但没有停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