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当撤防的王命传至长城守府,吕甲仰天长笑:“哈哈哈哈!”一拳震在几案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个家奴,龙将军给你根烂葱头,竟就插进鼻孔充大象了!”
公孙衍万念俱灰,坐于案前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唉!”张猛长叹一声,也端一盏,与他对饮。
闷酒不知喝有多少,张猛看向公孙衍,苦笑一声:“公孙将军,怎么会这样?”
“张将军,”公孙衍看向他,“求求您,不要再叫我将军了!”
“公孙兄,”张猛改口,“真不知王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公孙衍起身走到墙边,取下白圭赠送他的宝剑,抽出,轻拭剑锋。
张猛盯住他。
“张将军,”公孙衍又拭几下剑锋,“此剑就要派上用场了!”
“公孙兄是说,杀敌—”
“此剑不是用来杀敌的!”
“咦,”张猛吸一口长气,“不杀敌,公孙兄拿它派何用场?”
“白相国将河西托付龙将军,龙将军转托在下,河西这若失了,在下纵使活着,有何颜面复见龙将军?又有何颜面再祭白相国的在天之灵?”
“公孙兄,你……”张猛急了,“你怎么能往这儿想呢?”
公孙衍一手持爵,一手持剑,喝一口酒,舞几下剑,仰天长啸一声,长吟:“天亡河西,天亡我公孙衍哪!”
张猛端着酒盏,看着公孙衍。
公孙衍连吟数声,将酒爵“啪”地摔向砖地。
“公孙兄?”张猛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公孙衍插剑入鞘,回至席前坐下,声音冷静许多:“说吧,将军想问什么?”
“万一……在下是说,万一秦人是真的……”张猛顿住,目光征询。
公孙衍扯出个苦笑:“将军若是相信有个万一,这就跪下,向天地四方祈祷这个万一吧!”
“唉,”张猛轻轻一叹,“公孙兄,在下信你!事既至此,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是尽个忠了。”
“尽忠?”公孙衍鼻孔里哼出一声,“河西是他魏室的,魏国是他魏室的,在下寄身的不过是个相府,既未受他魏室之封,也未承他魏室之恩,凭什么要为他魏室尽忠?”
“这……”张猛怔了,“既然公孙兄不为魏室尽忠,直接走人就是,又何必出此绝命之辞?”
“唉,”公孙衍叹道,“雁过留声,云过留影,在下可以不为魏室,却不可以不为千古青史啊。在下蒙恩于相府,老相国临终之时托河西于龙将军,龙将军东征之时又将河西托于在下,在下若是一走了之,龙将军会怎么看我?天下人会怎么看我?史家又会怎么写我?写我忘恩负义!写我是逃兵!”
“好!”张猛起身,抱拳,声音激昂,“在下为君臣之义,公孙兄为千古芳名,让我们一同战死河西吧!在下如何死,死于何处,就请公孙兄安排!”
“将军抱此死志,在下敬服!”公孙衍抱拳回个礼,领他几步跨到形势图前,指图,“张兄,如果不出在下所料,秦人此来,必欲尽得河西而后快!就眼前情势而断,由于秦人已到阴晋,洛水以南至阴晋的长城已是摆设,而临晋至徵城一线的长城,有吕甲在,也算是不保了!”
“这……”张猛辩道,“吕将军是河西第一勇将,麾下武卒是河西装备、战力最强的,秦人想过长城,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诚望如此。”公孙衍苦笑一声,“张将军,即使河西尽失,有两处断不可失,一是阴晋城,二是临晋关!阴晋是函谷门户,若失,则函谷道不保。函谷道不保,秦人就可直入陕、焦,魏国的门户就被堵死,亡无日矣。临晋关若失,秦人就可断我黄河渡桥,切断河西与河东,形成天堑,魏人无望再图河西矣。”
“将军所言极是!”
“将军镇守阴晋多年,可去阴晋布防,临晋关由在下坚守,你我二人互为犄角,或可为龙将军收复河西留下立足之地!”
“少梁怎么办?”张猛急道,“少梁是河西首府,龙将军在这儿经营多年,军械、粮草、府库皆在城中,失不得啊!”
“就大局而言,阴晋、临晋关远比少梁紧要,你我分身乏术啊!”
“公孙兄有所不知,河西将士的家眷多在少梁,少梁若失,将士们就会顾念家小安危,就会心神俱乱,就会……”顿住。
公孙衍陷入长思。
“公孙兄,就在下所知,临晋关守将仲良虽在吕甲麾下,却与末将来往甚多。仲良是员老将,镇守河西近四十年,战功卓著,资历比龙将军还老。末将亲赴临晋关一趟,交代仲将军,嘱他严加防范。有仲将军在,临晋关当可无虞。至于阴晋,末将全力以赴,少梁还是由您坐镇!只要少梁在,河西就有主心骨,将士们就会安心!”
“好吧。”公孙衍决断道,“龙将军留下武卒两万,一万五千在吕甲麾下,另外五千交给将军驻防阴晋。临晋关、阴晋为秦人必得之地,势必全力攻打。记住,命令士卒放近打,不可浪费力气,更不可浪费箭矢,要只守不攻,坚持到龙将军回来!”
“末将明白。”张猛重重点头,“只是……少梁这儿?”
“将军放心,”公孙衍拍拍胸脯,豪迈一笑,“少梁城高池深,粮多民众,更有你新近招募的近万苍头,外加五千常备守卒,公孙鞅欲杀在下,没那么容易!”
少梁东郊,张猛驱车疾驰。
车马驰过一条土道,旁边一个路牌—张邑。
张猛陡然想起什么,扬手:“停!”
御手停车。
张猛指向通到张邑的土路:“张邑!”
御手拐回来,驰往张邑。
张猛将车马停在张家院门外,急走进去。
张伯迎出,见是张猛,拱手道:“老仆见过将军!”
张猛匆匆还礼:“张伯,嫂夫人在否?”
“寻仪儿去了。”
“寻仪儿?他哪儿去了?”
“还是那桩事儿,”张伯给他个笑,“公子与一个叫吴青的结为兄弟,吴青被征役,公子想是投他去了!夫人得到音讯,气坏了,套上车就去寻他,我拦不住呀!”
“呵呵呵,”张猛笑了,“是他阿大的那股血气!”
“将军,”张伯伸手礼让,“客堂里请,夫人已去小半日,也该回来了!”
“不了。军情火急,在下这要赶往临晋关!”
张伯心底一震:“什么军情?”
“秦人就要打过来了。您务必告诉嫂夫人,早作应对!”
张伯吸口长气,老眉冷凝:“以将军之见,该怎么应对才是?”
“暂避一时吧,最好是离开河西,明日就走!”
“晓得了。”
张夫人回到家时已是傍黑。女仆搀她步下辎车,扶入后堂,为她更衣。
张夫人脸色苍白,又咳起来。
院中传来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张夫人听出声音,收起丝帕:“是张伯吗?请进吧。”
张伯走进。
张夫人的胸脯气得一鼓一鼓:“这个仪儿,气死我也!”
张伯回她个笑:“仪儿不肯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