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仆打头喊道:“一圈……”
众仆从跟道:“二圈,三圈……十一圈,十二圈……”场上气氛热闹起来。
张伯眉头微皱,目光射向张仪,见张仪也是看得傻了。
小顺儿脸色早变,悄声对张伯说:“张伯,该叫公子回去了!”
张伯白他一眼,低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这辰光叫他,还不如杀了他!”
众仆从继续叫数:“……二十九圈,三十圈……”
听众人数到三十,吴青不再转了,扛着石磙径直走到张仪跟前,大叫一声“嘿”,“咚”地扔在地上。张仪观他脸色,只是微微涨红,气息稍喘,力气远未用尽。
吴青拍打几下手上的灰土,看向石磙,伸手礼让:“张兄,请!”
那边谷场里比试得不亦乐乎,这边张家客堂里,沮生品着茶,时不时地看向窗外,显然候得急了。
张夫人看出端详,抱歉道:“瞧这孩子,不知又野到哪儿去了!”
“呵呵呵,”沮生回她个笑,品口茶,“兵荒马乱的,孩子嘛,野些也好!”
“让先生见笑了。他阿大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苦熬岁月,本指望这孩子能够有点儿出息,谁料想总也收不住他的野性,一天到晚在外惹事,让人担惊受怕。”张夫人亲手为沮生冲水,斟茶。
“敢问夫人,”沮生又品一口,“在下能否看看令郎的书房?”
张夫人起身:“请!”
二人来到张仪的书房,见书架上尽是竹简,一卷又一卷。沮生挨个瞄审一遍,在其中几册上拿手指抹了几下。
看着沾满灰的手指,沮生不无感慨地长叹一声:“咦吁唏,呜呼哀哉!”
“先生?”张夫人没听明白。
“可惜了这些好书哇!”
“唉,”张夫人弄明白他的意思,大是尴尬,“老身就不瞒先生了,这孩子自幼顽皮,没人能降得住他。前些年,老身也曾请过几个先生,没有一个留得住的。唉,老身……这就指靠先生了!”
“夫人放心,老朽在安邑三十年,调教出不少顽冥之徒。要是降不住他,老朽断不敢来!”
“太好了,”张夫人应道,“先生只管使出狠招,只要能让我家仪儿有个进取,老身愿付双份薪酬!”
沮生连连摆手:“薪酬之事,夫人休提,能让令郎学有所成,方是大事!”
张夫人拱手:“老身拜托先生了!”
当众装孬显然不合张仪的秉性。眼见吴公子占尽上风,张仪也是豁出去了,当下朝手心吐口唾沫,活动几下手足,躬身弯腰,一手扣住一只石臼,略略一掂,心头顿时一紧。然而,事已至此,张仪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咬紧牙关,用力一挺,竟然也将石磙举过头顶。
在观众的喝彩声中,张仪将石磙扛在肩上,像吴公子一样绕场转圈。众人欢声雷动,齐声报数:“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第四圈……”
此时场上气氛更加热烈,所有人,包括吴青,都在数圈,其中小顺儿叫得最响亮:“……第十一圈……”
待数到第十五圈时,张仪脸色涨红,步履沉重而缓慢,牙齿咬紧,额上汗水涔涔,背上也是湿透了。张伯心头一沉,两眼紧盯张仪。见张仪渐渐支撑不住,小顺儿的声音亦逐渐微弱:“……第十七圈……”
张仪额头青筋暴出,步子几乎挪不动了。
小顺儿不待张仪转完下一圈,出于着急而声音拖长,几乎是喊:“第十八—”
张伯一个箭步冲至张仪身后,托住石磙,朗声:“公子,撒手!”
张仪撒手,两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地上,所幸有张伯咬牙托住石磙。
小顺儿这也不数了,与几个小厮赶过来,合力将石磙放到地上。
“哈哈哈哈,”吴青走到张仪跟前,半是哂笑道,“张兄呀,要不要在下小扶一下?”
吴青的话音未落,张仪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吴青略略抱拳,声音颇是自得:“谢张兄承让!”
张仪盯他看一会儿,绕他转三圈,竖起拇指:“服了,服了,吴兄神力,在下服了!”
“呵呵呵,”吴青笑应道,“蛮力而已,不足挂齿。张兄的剑术才见功夫!”
“哈哈哈哈,”张仪大笑,“你我各胜一局,加上一个平局,仍旧是个平局。吴兄既然来了,总该见个真章才是。下一轮,是吴兄先请呢,还是……”
一阵马蹄声急,一骑飞至,一个仆役模样的滚下马背,冲吴青大声:“公子,公子—”
吴青正在兴头上,看过去,不耐烦地问道:“六指,什么事儿?”
叫六指的仆役向他招手,比画什么。
吴青急走过去,二人低语。
吴青转回来,冲张仪抱拳:“吴某得会张兄,于愿足矣。官府征役,吴某在册,家父要在下赶回应征,恕不奉陪了!”转身就走。
“吴兄且慢!”张仪扬手叫住他。
吴青顿步,转身看向张仪。
张仪一脸疑惑:“一个月前,不是征过一次了吗?”
“听说这次是开大战,龙将军东征,河西兵员就不够了,连不在册籍的仆役都可应征呢!”
张仪大是兴奋,紧紧握拳道:“太好了!”
吴青拱手:“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张仪亦拱手:“后会有期!”
吴青与众小厮快步走去,张仪拱手相送。
张伯走过来,关切地问道:“公子,伤到腰没?”
“我这腰好着呢。”张仪给他个诡笑,似是想起什么,急问,“张伯,您去安邑办差,可办妥了?”
张伯点头。
“这人……多大年纪?”
张伯指指自己的白发和胡须,又是一笑:“已经在家等些辰光了,夫人请你快回!”
“嘿,有了!”张仪眨巴几下眼睛,一拍脑袋,冲小顺儿叫道,“顺儿,耍什么愣呢,快点过来!”
小顺儿与两个小厮小跑过来。
张仪指着石磙:“将此物抬回去!”
小顺儿看看石磙,吐下舌头,招呼两个小厮,三人各挽袖子,二人扣臼,一人顶在中间,合力抬起,“嘿唷嘿唷”地头前走去。
看过张仪的书房,张夫人与沮生再次回到客堂品茶。又等良久,沮生有点儿坐不住了,东张西望。张夫人也是心不在焉,口中应酬,耳朵听着门外。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张仪的“哎哟”声。
“哎哟”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夸张。
张夫人吃一惊,快步走到院中,见张伯搀着“哎哟”不绝的张仪跨进院门。
张夫人急问:“仪儿,怎么了?”
张仪却如没有听见,顾自“哎哟”。
张夫人正自纳闷,小顺儿几人“吭哧”“吭哧”地叫着号子,将打谷场上的石磙抬进院里,“咚”一声扔到地上。
张伯将张仪搀到屋檐下的软榻上,让他躺下,在他的肩上和腰上不住按摩。随着张伯的揉捏,张仪的“哎哟”声愈发夸张,长一声短一声,抑扬顿挫。
沮生走出来,站在门口打量张仪。
张仪眼角瞥见,“哎哟”声叫得更是欢实。
张夫人皱起眉头,不无狐疑地走过来,抚摸张仪的头:“仪儿,你……咋的了?”
张仪眼睛眯起,龇牙咧嘴:“娘,哎哟,疼死我了!张伯,轻一点儿,对对对,就是这儿,再轻一点,哎哟—”
张夫人转向小顺儿,厉声问道:“顺儿,咋回事儿?是不是让人打了?”
“回禀夫人,”小顺儿应道,“公子与另一个公子在打谷场中比试才艺,举……”
(本章完)